刺骨的河水顺着湿透的衣物不断滴落,灰椋和他的组员们瘫坐在甲板上剧烈地喘息。中弹的组员脸色惨白,鲜血从腰肋处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木板。船老大是个黝黑高壮的中年汉子,此刻正一言不发地指挥手下扯满风帆,同时警惕地扫视着逐渐模糊的河岸线。
灰椋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神略带审度地看向船老大:“船上有止血的东西吗?或者最近的能靠岸的隐蔽点?”他知道,直接驶向预设的安全点风险太大,追兵只怕早就封锁了各个主要水道。
船老大回头看了几人一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简短道:“有草药,能顶一时。前面芦苇荡深处有个废弃的渔寮,水浅,大船进不去,一般人也找不到。”
“就去那里!”灰椋立即果断道。
这几个船工打扮的人显然对城里的河道情况极为熟悉,驾着渔船飞快穿梭在密如蛛网的狭窄水道和隐秘岔口,轻松便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一刻钟后,人员满载的渔船便抵达了那个隐藏在茂密的芦苇荡中,仅由几个朽烂的木板搭建起的栈桥。
把灰椋他们几个放下栈道,几名船工驾着渔船转头快速离去,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几人全程以布巾覆面,直至到达废弃渔寮为止,都再未与灰椋他们有过言语交流,更没有透露过他们究竟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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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疾驰,灰椋并未详细描述几人莫名获救的具体过程,但仅是简短的几句讲述,也足以让张怀月推断整个经过的惊心动魄。
简单描述过前情,灰椋话语微顿,又接着道:“小徐受了伤,所以我不得不让他和老丁暂时交换身份。”
张怀月沉默地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司机,她早就发现了,虽然做了伪装,但现在这个驾着车的司机显然不是出发时的那个人。
张怀月眉间微蹙,“是枪伤?”
“是。”灰椋点头,神情里混杂着一丝歉疚,“子弹隔着水流射.入的身体,伤的不算深,但……”
但恐怕难以通过各道关卡上那些鬣狗们的盘查,张怀月在心底替他补全了剩下的未尽之语。
灰椋难掩歉意,要掩护一个受了枪伤的人员通过搜检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这么做算是给张怀月带来了额外的危机。
他们事前其实早已安排了数条安全脱身的方案,也包括或许会有的伤员撤退的预案。但李立群的后手来得比预想的更早,他们被救后又不得不绕了大量远路逃脱追踪,耽误了太多时间,因此原本的脱身方案已然无法按计划进行,这才不得不冒险来求助张怀月。
灰椋低声道:“放心,你的身份至关重要,若是事有不成,你不必管我们,自己脱身便好,我们会另想办法。”
但张怀月却显得异常冷静,她倾身过去,毫不避讳地掀开司机的衣角检查他腰侧的伤势,几分钟后方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问题不大,找个地方我重新包扎一下,只要不脱衣搜身应该能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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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李立群掐灭雪茄,抓起听筒,声音冷得像一块冰,“讲!”
“主任,已经打过招呼了,但工部局那边给的压力很大,虽同意配合我们的人对今日所有进出公共租界的可疑车辆和带伤人员进行盘查,但只给我们二……二十四个小时时间。”电话那头传来秘书处秘书长黄慎修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和疲惫。
“配合?”李立群厉声道,“饭桶!我要的是主导!告诉那些尸位素餐的租界官僚,这是涉及袭击政府要员,危害‘和平’的重大案件!让他们的人靠边站,所有关卡,由我们的人亲自查!每一辆车、每一个人、每一个箱子,都要翻个底朝天!”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
放下电话,他踱步到窗前,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特工总部大院。院内气氛肃杀,行动队频繁进出。他拿起内线电话:“通知机要室,把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第二行动处押送车队的人员名单,以及押送队出发后,所有与外界有联系的人员,包括秘书处、电讯科、档案室...还有吴世宝行动队的核心成员,全部给我列出来!一个不漏!从现在起,这些人禁止离开总部,通讯切断,等候审查。”
李立群望着窗外深重的夜色,面露阴狠。他费心谋局这么久,就是为了抓出这个如同毒刺一般扎在特工总部心脏里的内鬼,无论需要调动多少力量发动多少血雨腥风的清洗,这一次,即便是杀错,也绝不能轻轻放过。
对内部异己的清洗,伴随着对外部抵抗力量的高压,内外交迫的肃杀气氛如同一个巨大的绞索,开始了迅速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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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漆黑泥泞的道路上飞快行驶,前方再拐弯便到了宽阔平整灯火通明的福州路。然而下一瞬,眼前的景象却让坐在前排的灰椋和司机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