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年末,北京城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
紫禁城里张灯结彩,乾清宫前挂起了巨大的宫灯,上面绘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各宫各殿都贴上了春联、门神,连宫墙上的积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朱红的底色。
除夕天子赐下宴席,其乐融融,迎接大明朝万历四十四年的到来。
正月初一,文武百官到午门外,朝着天子跪贺新春,各地的藩王,海外的藩王贺表,贡礼也纷纷进入北京城。
内地的藩王是无需给天子上贡礼的,但海外的藩王都是儿子,除了贺表之外,还需找些好东西给老爹进贡,当然这纯纯都是孝心。
通常情况下,天子在面对贡礼之时,很少会赏赐藩王,但也有特殊的,比如南洋康王就得到过两次,天子赏赐,倭地齐王也得到了赏赐。
正月初五,祭太庙。
一切都有条不紊,喜庆祥和。
朱翊钧的心情也不错。
腊月里他看了户部的奏报,去年国库岁入又创新高,倭地六省已经基本安定,吕宋的金矿也开始出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前一天。
乾清宫暖阁里,朱翊钧正在看几份来自江南的奏章。
大多是地方官恭贺新岁的例行公文,夹杂着一些关于春耕、漕运的琐事。
他看得有些乏了,正想唤田义进来换茶,目光忽然落在一份奏章的末尾。
那是苏州知府陈文烛的奏章,前面都是套话,最后却加了一段:
“……近来市井间偶有流言,谓去岁‘妖书案’实乃天家父子相疑之兆,甚或有传‘玄宗旧事将现于本朝’者。臣已严令查禁,然流言如风,难禁绝。臣惶恐,特此密奏。”
朱翊钧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放下奏章,又拿起另一份浙江巡抚张鹤鸣的。
这份更直接:“臣闻杭、嘉、湖等地,有好事者妄议天家,谓‘妖书案’后,东宫与陛下嫌隙已生。更有甚者,编造俚语小调,暗喻天家父子失和。臣已捕拿数人,然此等谣言如野草,春风吹又生。伏乞圣鉴。”
第三份、第四份……
来自南京、松江、扬州等地的奏章,都提到了类似的情况。
忽然,他想到了前几日,沈维给自己誊交的那份锦衣卫碟文,那里面也写了一段这样的事情。
当一个人禀告的时候,天子并在在意,可等着这些地方官员都把这事当做事情来看了,朱翊钧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朱翊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妖书案已经了结。可没想到,这案子在民间,竟发酵出了另一种形态。
不是对书的内容的讨论,也不是对处置结果的争议。
而是……对天家父子关系的猜测。
“玄宗旧事将现于本朝”?
朱翊钧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那节奏比平时快了些。
他忽然想起,去年妖书案刚出时,太子来乾清宫禀报,曾说那书“影射朝政,挑拨天家父子关系”。
当时他只当那是太子的说辞,是为了强调书的危害性。
现在想来……或许那书生写书时,还真存了这份心思?
不,不对。
朱翊钧摇了摇头。一个落第书生,写书是为了赚钱泄愤,就算想挑拨,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那这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正月十八,元宵节刚过,一份密报送到了乾清宫。
送密报的是都察院巡查御史李三才,他刚刚结束对江南三省的巡查,回京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