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安诸事(2 / 2)

风流俏佳人 着花迟 2680 字 7天前

杨炯压低声音:“西域二十六城,我要你经营得铁桶一般。屯田、募兵、冶铁,皆可便宜行事。可能做到?”

姬德龙胸膛剧烈起伏,忽然退后三步,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了下去,额角触地“咚”的一声响:“姬德龙在此立誓:生为王爷守西域,死为厉鬼镇边关!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好!好!”杨炯连道三个好字,眼中亦有光华闪动,“起来罢。九公主替你备了五百两家资,已送去你府上。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如今诸事暂丁,你且回家看看,也好让你那岳丈明白,当初放你走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姬德龙还想推辞,杨炯已板起脸:“少跟我客套!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姬德龙这才咧嘴一笑,又行一礼,大步流星地去了。

杨炯望着他背影,喃喃道:“西域交给此人,可安十年。”

正沉吟间,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娇笑:“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你这郡王当得,倒比做燕王还威风了?”

声音未落,只见两个丫鬟扶着位丽人,缓缓步入书房。

但见她云鬓如雾,斜插一支点翠衔珠凤钗,身穿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件月白绣折枝梅的鹤氅。腹部高高隆起,怕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面若银盆,眼似水杏,最奇是一颦一笑间,既有天家公主的端庄贵气,又透着小女儿般的娇憨灵动,便如那满枝盛放的绣球花,团团簇簇,明媚照人。

不是九公主李渔还能是哪个?

杨炯忙迎上前,搀住她胳膊,嗔道:“我的祖宗,你身子这般重了,不在房里歇着,跑来作甚?”

李渔任他扶着,在窗下贵妃榻上坐了,撇嘴道:“怎的?我自己的书房,来不得?”

说着环视四周,见案上文书堆积如山,叹道:“你也真是,才回来几日,就又忙成这样。朝廷离了你,还不转了不成?”

杨炯亲自斟了盏红枣茶递与她,笑道:“这话说的,这是你家,谁敢拦你?只是宝宝嘱咐要多静养,我怕你劳神。”

李渔接茶抿了一口,抬眼看他,神色忽然郑重起来:“我来是有正事。陆萱来了密信,说福建路叛乱有蔓延之势,与汀州、建宁的乱民似有勾连,催你尽快南下。”

“嗯?”杨炯皱眉,“福建路‘八山一水一分田’,能耕的不过福、莆、泉、漳四州。如今泉州水师在我们手中,他们凭什么作乱?”

“陆萱信中说,乱军头目范汝为,原是莆田盐贩,因官府强征盐税,杀了巡检司的人,聚众上山。如今裹挟流民,号称十万。”

李渔从袖中取出封信笺,“更蹊跷的是,他们兵器精良,不似寻常乱民。陆萱怀疑……背后有人资助。”

杨炯展开信细看,越看眉头越紧。信中不仅详述叛军动向,还附了幅简陋的布防图,标注了乱军可能窜犯的几条要道。

最末一行小字写道:“泉州刺桐港三桅帆船将成,恐乱事波及,误出海大计。望速决。”

“她虑得是。”杨炯将信在烛火上燎了,看它化作青烟,“刺桐港的船政局,如今有工匠三千,船坞十二座,万料大船已下水五艘。若被乱军所毁,三五年也恢复不了元气。”

李渔见他神色凝重,柔声道:“你也别太焦心。陆萱既来信,必有应对之策。她如今执掌江南,麾下也有千余水师,守个泉州应当无虞。”

这般说着,李渔顿了顿,又道:“她还问,可否再派一支船队西行?说如今季风正顺,错过又要等半年。”

杨炯踱至地图前,目光在“泉州”二字上停留良久,缓缓道:“加派船队确有必要。海上风云莫测,多一支船,便多一分把握。”

李渔见杨炯愁眉不展,便笑着朝他招招手,握住杨炯的手贴在腹上,轻声道:“孩儿方才踢我呢,劲儿可大了。定是个跟你一样不省心的。”

掌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杨炯心中霎时软成一汪春水。

他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妻子腹上,听了半晌,忽然笑道:“这小子,将来定是个淘气的。”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书房内一时暖意融融。

正此时,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的。

李渔忽想起一事:“对了,皇姐……”

她顿了顿,斟酌词句,“自那日后,皇姐一直闭居长春殿,连早朝都罢了。听说每日只进半碗清粥,人都瘦脱了形。”

杨炯沉默良久,低声道:“她性子要强,此番下诏罪己,已是极限。我那般逼她……她恨我也是应当。”

“你呀!”李渔轻戳他额角,“从小到大,就属你最懂皇姐心思,偏生每次都要惹她伤心。你可知那日你摔册出殿,她在御座上浑身发抖,指甲掐进掌心,血都渗出来了?”

见杨炯不语,她又叹道:“我知你是为百姓讨公道,可皇姐……她终究是天子。天子有天子的难处,宗室、百官、边疆、百姓,样样都要权衡。

你那一闹,她是保住了些体面,可威信终究伤了。

往后治国,怕要更难。”

这番话如细雨润物,点点渗进杨炯心里。他何尝不知李漟的难处?只是鬼樊楼那人间地狱的景象日夜在眼前浮现,那些忘了姓名的窑工、失了神智的孩童、只剩媚笑的女子……

若不用雷霆手段,如何对得起他们?

“小鱼儿。”杨炯忽然唤她闺名,“你说,我是不是太狠了?”

李渔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你不是狠,是太真。这世上的事,若都像你这般非黑即白,倒简单了。”

杨炯反握住她的手,苦笑道:“这话陆萱也说过。她说我‘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她倒是懂你。”李渔微笑,忽然眉头一蹙,捂住腹部。

“怎么了?”杨炯忙问。

“无妨,孩儿又踢我呢。”李渔缓过气来,眼中泛起温柔的光。

此时雨渐歇了,云破处漏下几缕天光,正照在杨炯书案一副对联上: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民为邦本本国邦宁。

李渔顺着丈夫目光望去,忽轻声道:“其实那日宣德门外,百姓齐呼‘燕王万岁’时,我躲在轿子里偷看。

见那些白发老翁、黄口小儿齐齐跪拜,口中称颂,眼中含泪……我便知道,你做的没错。”

她转眸看向杨炯,目光清澈如泉:“皇姐撕了《百官行述》,保全了朝廷颜面;你引百姓入殿,讨回了人间公道。你们俩啊,一个做白脸,一个做红脸,倒像是心有灵犀似的。”

杨炯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妻子。

李渔却不再多说,只微微一笑,倚在他肩头。

窗外天色彻底放晴,一道虹桥横跨天际,七彩斑斓,如梦似幻。

夫妻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望着远方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李渔忽然轻声吟道:“海船争出是官商,刺桐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华缎好,银钱堆满市舶行。”

吟罢,李渔抬眸一笑,眼中光华流转:“这海况盛景,必能在你手中实现。”

杨炯执其手,目极天际,其志愈固。

既而雨霁,梁王府内草木新碧,檐珠犹坠。唯见《四海勘舆图》上朱批灼灼,映日生辉,若星火燎原,终照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