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1 / 2)

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6094 字 2天前

“嚯,你这娃娃,力气不哩。”

老爷爷嘴里叼着烟斗,笑呵呵地看着李追远提着两个水桶进来。

李追远将水倒入锅中,想去添柴时被老人拦下。

“你坐远些,爷爷来烧,别燎到你,娃娃皮嫩。”

李追远在旁边坐下。

老人操拾一通后,将铁钳放下来,嘬了口旱烟,问道:

“害怕不。”

“不怕的。”

“嗯,不怕好,都过去了,人没事就好,我去抬人时,看见他们一个个那样子,都觉得吓人。你们这俩娃娃,是有运势的,没怎么伤着,都没破相,挺好,咳咳咳……”

“爷爷,您最好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戒不掉了,呵呵,这辈子,就指着这一口乐子过活哩。”

李追远站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双手放在老人肩上。

“哎哎哎,用不着,用不着的,娃娃,不用这样……哟哟哟,咳!咳。咳!”

老人一开始以为孩子是在给自己揉肩膀,谁料力道忽然一变,这手在自己后背一推再一连捶,低头重咳了好几下后,咳出了一大滩黑浓色,也不知道是血还是痰,但胸口一下子就不闷了,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得清凉许多。

“你这娃娃,竟还有这本事?”

“嗯,跟家里学过。”

“呵呵,爷爷舒坦多了。”

李追远坐了回来,等水烧开后,少年拿瓢将热水舀入桶里,提着它们回卧房,老婆婆正好从卧房里走出来。

她快步走到老爷爷身旁,伸手快速拍了拍老伴儿的胳膊,笑道:

“我跟你,这辈子,我都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娃子,我刚站门口,瞧她坐床边,都瞧入了神。”

李追远将手放进盆里,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擦一擦身子吧。”

阿璃走了过来。

李追远背过身去,将蜡烛往外摆了摆,拿出本子和笔,开始记录这一浪。

身后,先是女孩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擦拭时的水珠声。

女孩擦完穿好衣服后,李追远收笔起身。

阿璃坐到少年先前坐的位置,从登山包里取出刻刀和一截从家里带来的牌位材料,开始雕刻烛台。

身后,李追远用女孩刚洗过的水,给自己也擦了一下身子。

大晚上的烧水麻烦,不想再劳烦人家了,以前住南通爷爷奶奶家时,家里孩子多,木桶里的洗澡水也是几个孩子轮流洗,没功夫一洗一换。

李追远洗完后,端起盆,将水倒掉,回来时,阿璃手里的烛台也已经雕刻好了,把蜡烛放了进去,房间里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就一张床,老婆婆铺得很柔软,阿璃指了指床头,那里放着很多饼干、糖果,是老婆婆先前拿进来的,应该是平时不舍得吃,专预备过年时留给孙子辈的。

李追远将这些收起来,放好,晚饭老爷爷洗了个猪头。

自己屋里煮了一锅肉,还给别家送去了许多,吃得很饱,现在不饿。

阿璃躺里面,李追远躺外面。

三条被子,一人盖一条,第三条共同盖在二人上方。

少年指尖探出被子,恶蛟飞出,来到蜡烛前转了一圈,熄灯。

前阵子在山林里露营,睡久了睡袋,回到屋内温暖的床上,很舒服。

但睡着睡着,李追远心有所感,又睁开了眼。

阿璃的眼睛也睁开了。

二人都精通《柳氏望气诀》,对周遭环境的气机变化很敏感。

这是丝缕天道气息的垂,代表着点灯,攒聚成束,明很多盏灯将要点起。

李追远看向阿璃,

开口道:

“去留一留,送一送吧。”

……

“少爷?”

夏荷的目光,在少爷胯部不时扫过,欲言又止。

徐默凡:“我没事,他是在暗喻,你没听明白。”

夏荷边擦着眼角泪珠边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信的。

徐默凡有些艰难地起身下床。

“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扶我去门口坐坐。”

在夏荷的搀扶下,徐默凡来到门口木质台阶上,坐下。

恰好有一队人,从门口经过,中间那位手里拿着一盏灯。

他们没看向徐默凡这里,徐默凡也没去细细打量他们。

双方在这时,似有一种互不打扰的特殊默契。

夏荷心有猜测地问道:“少爷,他们身上的伤这么重,不好好躺着养伤,这是要去做什么,是去……”

徐默凡:“嗯,去二次点灯,他们要认输了。”

夏荷:“还是我家少爷意志坚定。”

徐默凡:“我是被坚定。”

夏荷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那一日,在老槐树下,她亲眼目睹少爷持枪冲出去了,然后少爷跪下了。

她知道那次少爷心神受到极大打击,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少爷整个人都变得懒散颓废起来,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只是,出于对自家少爷的崇拜,她原本以为少爷能重新振作走出来,可目前看来,并没有。

前方夜幕下,少年与女孩牵着手走了过来。

李追远停下脚步,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徐默凡,对他点了点头。

徐默凡回以点头。

没做交流,少年与女孩继续向村中央走去。

等二人离开后,夏荷声问道:

“少爷,那位是特意去观礼么?”

徐默凡:“他没你想得那么无聊。”

“那是……”

“应该是去劝一些人,不要二次点灯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让竞争对手退出,不是对他更有利么?”

徐默凡抬头,看向对面屋顶烟囱处立着的背负双锏的身影。

“他有他的计较与安排,再了,我们还能算得上他的竞争对手么?”

“少爷,您忘了叔公以前过的么,枪在人在,人有一口气、枪就有一股意。”

“是啊,叔公是这么教我的,结果他故意瞒着我,自己早就悄悄放下偷着乐了。”

徐默凡回想起在洛阳的那段日子,那位给叔公送酒送花生米,还特意留下来帮忙安顿好了叔公的后事。

以那位的真实身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给叔公,也是给徐家枪,莫大的礼遇与尊重了。

枪者有傲气,但真正的傲,是不卑不亢,而非输不起放不下。

“夏荷,有花生米么?”

“没有炒的花生米了,但……”夏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带壳的花生。

徐默凡:“可惜了,没……”

夏荷又默默拿出一个瓶子:“借宿的人家,自己酿的酒,我偷偷打了些,少爷,你现在伤重,我只准你喝一点。”

徐默凡笑了。

花生是餐桌上人家给的,酒呢,就是自己偷的了,毕竟正常人家都不会给车祸伤者喝酒。

不过,他们这群人,或许彼此之间会尔虞我诈,但在世俗里,都是很讲规矩的。

各自借宿的人家,要么翻几倍留财物要么分润出功德,总之,绝不会让人吃亏。

很多古代志怪故事以及民间传里,经常有那种普通人遇到仙家高人,善举得报、得赐福缘的桥段,细究起来,其实就如他们现在这般,一浪过后回至民间休整,就比如在灵隐寺点灯行走江湖的道济和尚。

夏荷剥开花生,吹散花生衣,递给徐默凡,又自己掌控,给少爷嘴里倒了点酒。

徐默凡侧身,舒服地斜躺下来,感慨道:

“想二次点灯,本就是认输的;被人劝下不去点灯,相当于点了第三次灯,确实给这江上又增添了一抹变数,但这变数是对其他人的,而非对他。

只要他不死,他不夭折,日后就算浪上相对而立,你猜猜那些被他之前劝着不去点灯的人,还能有勇气去与他争锋相对么?”

……

“令兄啊令兄,你让我你什么好,三思啊,千万三思。”

陶竹明坐在椅子上,看着拄拐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一盏灯的令五行。

令五行:“令某下江了,对陶兄而言,不是好事么?”

陶竹明:“搁以前,你要你认输了,我会放三天三夜的鞭炮,你现在认输了,不是把我留火堆上烤么?”

令五行:“我祝陶兄前程似锦,早登龙王之位。”

陶竹明:“想祝福也得等离开这儿在,在这里祝福我,我怀疑你是在咒我死,提醒人家早点斩草除根。”

令五行:“不至于,他不会在这里杀人,要杀人,也会等到下一浪。”

陶竹明:“呵,井口那边的场景你也看见了,到下一浪里,咱们这群人中,还能剩下几个?”

令五行:“还是有些的。”

陶竹明:“那有些的,怕是见了我,就会先捅我,我的就是那杆枪,你看,那家伙老早就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今晚居然没到井口这边来排队。”

陶竹明与令五行借宿的人家是个二层木楼,他们俩此时就在二楼房间窗口,正对着村中央的那口井,一切都看得真切。

令五行拨弄着掌心锈蚀的灯盏。

陶竹明从怀里取出方印,方印放光,释出结界:

“令兄,江湖永远都不缺天才,一时后并非一世后,笑到最后的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我承认,那位当下确实让人绝望,但江湖很大,可不仅仅是在这条江上,他的坎儿,还多着呢,能不能彻底趟过去,犹未可知。”

令五行:“陶兄,我想点灯的原因是,我怕我不点灯的话,就会沦为去阻挡他的那道坎儿。”

陶竹明:“道义搁置、对错不论,令兄你真的就这么引颈待戮了?”

令五行:“我是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他不一样,上一代的事,你我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但一样的招数,我认为在他身上不管用。

他不姓秦,也不姓柳,却兼顾两家之长,又摒弃两家之累,他没有规矩的,他喜欢立自己的规矩。

鹿家庄之事,就是他特意拿来向上一代参与那件事的势力进行宣告,明家都被弄成那副鬼样子了,却还没撕破脸。

你,下一浪里,会被对不起搞错了的,又会是谁家?”

陶竹明:“我相信,老东西们,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爆一爆的。

上一代压制下去了,这一代他们只会更得压,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位越强势,老东西们就会越快完成内部共识,达成一致。

哪怕只是为了留在江上看烟花,我都不舍得现在下去。”

令五行:“陶兄,你就不怕自己成了被放上天的烟花之一?”

陶竹明:“我陶家……干净!”

令五行不再话,转身,拄拐,持灯,下楼。

下了楼梯,来到门口。

令五行看见自己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了,但他们不是朝里站,而是朝外。

外头路面上,少年侧着身,看向屋里。

令五行咽了口唾沫,走到门口。

李追远:“伤势这么重,不要乱动,好好躺着养伤。”

令五行听到这话,发力攥着手里的灯盏,伤口裂开,鲜血流出。

他想得很通透,他想下去,不仅是为了认输,更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

当李追远在这一浪里,给狼群立下规矩时,狼群其实也是在通过规矩摸索狼王的脾气。

令五行要的,就是这份保底。

先保住自己,再图谋给令家保留些火种。

但很显然,那位并不想如此轻易地给自己这份保底。

令五行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上的新纹身。

原来,对方早就折过价了,清晰地一码归一码。

想要对方愿意未来报仇下手时,留一线仁慈,那自己,就必须一直留在江上,为其开路,为其护航,为其剪除其他竞争者。

到最后放眼望去,这条江上,没竞争者了,全是他的人。

对别人而言,这或许是好事,但对他而言,他可能永远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因为看对方很快就能给自家秘术进行提升的恐怖天赋,对方永远能给得起自己加班费,不会开人情白条。

可他令五行,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被画饼啊!

“前辈,不怕您笑话,我令五行,信得过您,但我信不过我自己。”

继续留在江上,令五行怕自己会卷入未来针对这位的布局里。

李追远:“那是我最乐意看到的。”

令五行仰头,用力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转身,重新走回楼上。

这灯,他不点了。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继续向井口那边走去。

回到二楼房间里的令五行,将灯放下,整个人,似是被抽光了精气神。

陶竹明自是听到了

“下一浪,我是不是得担心令兄你会捅我了?”

……

朱一文在几个手下人的簇拥下,一蹦一跳地从拐角处蹦出来。

他现在是清醒的,但因为润生未休息好,还没给他抽取尸毒,所以这会儿他僵性未改。

朱一文黑长指甲里,掐着一盏灯。

蹦蹦跳跳刚来到村道上,他停了下来。

“呼!”

嘴巴一吹,吹起额头上贴垂下来的符纸,看见了恰好从前面走过去的少年。

李追远没看他,也没停下,只是对他摆了摆手。

“好嘞!”

朱一文原地起跳,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继续蹦蹦跳跳回去。

斜侧方屋里。

罗晓宇正在给花姐上药。

花姐是半武夫半刺客,在地狱里的厮杀中,伤势很重。

“晓宇,姐让你劳累了。”

“不累的姐,你腿短,又没屁股没胸,很快就擦好了。”

“姐谢谢你。”

“哈哈。”

花姐不是姐,按辈分,是罗晓宇的长辈。

罗晓宇很时,就被门派老祖宗察觉出天赋,着重立下规矩,禁止他张扬显露。

老祖宗当然清楚,自家门派,尤其是底层,哪可能真的是温良恭俭让,他就是故意以这种方式,来磨砺罗晓宇的性子。

就连点灯行走江湖,也是明面上角逐出一个,背地里让罗晓宇偷偷点灯。

按江上规矩,同一个传承势力的点灯者会很快碰到一起,厮杀出一个胜者,弥生和尚就是把当代青龙寺点灯者杀了,夺了其袈裟与禅杖。

罗晓宇运气好点,没遇到同门相残,门派里明面上点灯的那家伙点儿背,早早地就遇到一位狠角色,被杀了。

老祖宗得知消息后,气得连吐三口血。

门派里其他人以为老祖宗是在为这一代的门派发展忧虑,实则是那位点灯者行走江湖时身上带的那副棋盘,是门派真正的重宝,本来是老祖宗预备着通过那位之手,“交”到罗晓宇手上的,结果那位死得急,连人带宝都没了。

老祖宗要为宗门发展计,这么做没错,但罗晓宇这样一个阵道天才,却被逼着得去体验人情冷暖。

而花姐,是当时给他温暖的那个人,花姐不知道她的善良,给的是一位门派重点培养的天才,后来罗晓宇坚持,他只要花姐拜自己,拒绝了老祖宗安排的另一位人选,按理,花姐是没那个资格的。

敷好药,罗晓宇起身,走到木桌旁,将棋盘摆开。

花姐开口问道:“你做出决定了吧?”

罗晓宇:“嗯。”

花姐:“挺好的,哪怕没能走到最后,大大方方地回宗门,你以前想要的,也都能得到,未来掌门之位,也大概会是你的,这一代,没人能和你争了。”

罗晓宇开始摆棋子。

花姐见他情绪低,就继续道:“想想你心心念念的大师姐和师妹……”

罗晓宇停住子的动作,开始幻想。

花姐笑道:“等回宗门后,打她们的脸,让她们后悔。”

很俗套,却又很让人向往。

罗晓宇左手托腮,右手继续子,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

花姐:“晓宇,点灯认输不算什么的,你未来的人生,一样会很精彩美好。”

罗晓宇:“师姐师妹都有自己的归属了,想想就可以了,没必要真的去做。

花姐,人最想要的,往往是人最得不到的时候。

回去后,我还是以前的我,不是为了让大家习惯,而是我已经习惯了。”

花姐:“晓宇,你没必要继续委屈了自己。”

罗晓宇:“没委屈,当花姐你站我面前,教训那些在阵林里戏弄欺负我的师兄时,我很开心。

道法自然,阵法亦自然。”

罗晓宇将一枚黑子下,破损的棋盘上,释放出圆润的光泽,似其破损青春,得到另一种自愈。

这时,窗外明月处,撒照来一缕光晕,风水气象凝成一枚白子,入棋盘。

棋盘颤抖,诸子活跃,似那自愈的青春,重新迸发出新的躁动。

罗晓宇看了看窗外,扭头对床上躺着的人道:

“花姐,我不急着点灯了,再等等,再玩玩。”

……

冯雄林带着自己俩人,站在外围排队。

井口那边的人群正在商议,到底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大家一起来。

大家伙,都对这泡夜尿,有着极高的仪式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