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吐出一口烟雾,隔着烟雾看着黄志诚僵硬的脸。
“那些陪审员也是市民,他们也要吃外卖,要看报纸,要跟楼下保安打招呼。这些‘传单’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合情合理。只不过,有些热心的市民,‘恰好’把这份传单塞进了他们手里而已。”
这叫民意。
当一份证据变成了满大街的废纸,它就不再是呈堂证供,而是社会常识。
法庭可以屏蔽证据,但屏蔽不了常识。
只要陪审员看到了这些名字,知道了这些人死得有多惨,那颗怀疑的种子就在心里种下了。
无论唐大状怎么辩护,怎么谈法律程序,这十二个冤魂都会坐在陪审席上,盯着每一个人的良心。
“你……”黄志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招太损了,也太绝了。
利用整个城市的底层网络,把信息像病毒一样植入陪审团的生活圈。
这是任何法律条文都无法定义“违规接触”。
“那余文慧呢?”黄志诚还是不放心,“她在庭上怎么交代?”
“她不需要交代。”李俊把烟灰弹进那个装着剩水的杯子里,发出“滋”的一声,“她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在唐大状要求解散陪审团的时候,哪怕被骂得狗血淋头,也要死死咬住一点。”李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那就是——这十二个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高等法院,第一法庭。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法官席上的老头脸色铁青,手里的木槌已经敲了三次。
“余律师,我再问你一次。”法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控方是否承认,这些出现在陪审员家中的名单,与本案的证据材料有直接关联?”
唐大状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冷笑。
他赢定了。
只要控方承认,这就是严重的程序违规。
余文慧站在那里。
她能感觉到背后旁听席上几百道目光的重量。
也能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那是李俊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那是命。】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原本有些慌乱的眼神此刻变得异常锐利,像是一把刚开了刃的刀。
“法官阁下。”
余文慧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没有用任何法律术语,而是极其直白的大白话。
“辩方律师一直在强调这封信是‘恐吓’,是‘威胁’。”
她走到陪审团席位前。
那七个陪审员有的低着头,有的眼神闪躲,有的面露惊恐。
余文慧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那样的“传单”,举在手里。
“但这上面写着‘我要杀你全家’吗?没有。”
“写着‘如果不判有罪就如何如何’吗?也没有。”
她转过身,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唐大状。
“这上面只有名字。”
“陈大文,修车工,死于1996年。”
“李小辉,学生,10岁,死于1996年。”
她念每一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声嘶力竭,只是像在念一份点名册。
但每念一个,法庭里的空气就凝重一分。
“如果一份写着死者名字的纸,能把活人吓得要求解散法庭,能让某些大律师觉得这是‘威胁’。”
余文慧把那张纸轻轻放在桌子上。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罪证。它们太烫手了,烫得连法律这块遮羞布都盖不住。”
全场死寂。
唐大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想反驳,想喊反对,但张开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因为他看到,陪审席上,一个一直低着头的中年女陪审员,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她哭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个10岁孩子的名字,就在她刚才看到的早报夹缝里,也在她现在的脑海里。
李俊说得对。
这不是恐吓信。
这是那十二个冤魂,借着这张纸,爬上了法庭,坐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一刻,技术性的辩护已经失效了。
剩下的,只有人性和良知的赤身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