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四十米大刀(下)(整个活,有点抽象)(1 / 2)

视线转动的那一刻,远方那幅撕裂天穹的图景变成了锚,达克乌斯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那条……不,那道桥梁,或者说,那条管道的脉动比之前更加的疯狂,几乎到了要从视觉中突出、贯穿灵魂的程度。八色的魔法之风像被强行拧在一起的巨蟒,在垂死的挣扎中彼此撕咬、湮灭、又重生,将天空扯开一道道流淌着异色光芒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空气在那方向被彻底压榨,云层像被粗暴撕碎的羊皮纸一般卷成灰白色的漩片,随着虹光的震动起伏不定。

它从大漩涡那狂暴的核心延伸而出,贪婪而精准地刺入洛瑟恩的方向,虹光构成的管壁在视觉中不断扭曲、折射,整片天空都成了哈哈镜,映照着一个高烧不退、正在被粗暴急救的世界,甚至连光线都像是被什么巨力抓住,强行扭成畸形的弧。

他不久前为它找到的比喻——连接病体与肾脏的透析管道,此刻这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医学类比,而是在他意识中轰然鸣响的、具象化的真理。

世界,确实躺在手术台上。

并且正在被粗暴、仓促、近乎暴力地抢救。

他感觉他的额头在灼烧,在鼓动,他似乎要长天眼了?那种胀热感像是有无形的手指在眉心后不断敲击,敲得他眼皮微微跳动。

但遗憾的是并没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精灵不同于人类,是不会出现在变异的,这点他理智上清楚得很,但那一瞬的错觉依旧强烈得如同电流窜过脊椎。

但他『看』到了!

不是用精灵锐利的双眼,而是用某种……超越这具躯体、源于遥远灵魂烙印的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曾凝视过月下松涛、山间流泉,曾在寂静中照见山河与法身不二的奥义。那些记忆如同古老幻灯片般闪烁,让他的心脏随之重击胸腔。

此刻,这双内在的天眼,正强行将眼前的末日景象纳入它的观照之中。那不是温柔的观察,而像是被迫张开眼皮、逼着直视世界内部的真实结构。

他首先『看』到的,是剥离。

虹光桥那暴虐的外在形态,撕裂的天空、蒸发的云层、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像一层粗糙的、令人恐惧的表皮,被悄然剥去。随着那层表皮被剥落,他甚至觉得耳边的轰鸣都低了一度,就像噪音被某种无形的滤网隔绝。

显露出的是其下冰冷、精确、宏大的运行逻辑。

那八色魔风的狂暴纠缠,并非无意义的混乱,而是一种在极端压力下达到的、动态而残酷的平衡。每一种能量都在被另一种能量制约、转化、输送,就像巨型机关内部的齿轮互相咬合,带着必然的火花摩擦向前推进。

这不是排泄,是吸收;不是毁灭,是代谢。

世界并没有在烂掉,它是在被迫进行一场极限程度的换血。

大漩涡,是这个世界的天眼?

那感觉再强烈不过了。

它并非生灵,却拥有一种超越生灵的、系统性的觉察。它看见了洛瑟恩的能量脓疮,于是伸出了这条虹光之手。那只手既不像救援,也不像惩戒,而是一种冷静至近乎冷酷的必然行动,就像本能地维持生命体平衡的反射弧,毫无情绪,却绝对不容违逆。

而洛瑟恩,那些燃烧的塔楼、死战的灵魂、逸散的魔法,所有构成战场这一庞杂山河景象的元素,此刻在这天眼的观照下,褪去了种族、仇恨、荣耀与悲壮的情感色彩,还原为最纯粹的能量参数——过高、过载、危险、待处理。

如同医者眼中,无论美丑贵贱的躯体,都只是组织、器官与生化指标的集合。

这种看法,冷酷到令人骨髓发寒,却又真实到洞穿表象。

紧接着,山河与天眼的界限开始模糊。

执行透析的与被透析的,以及作为净化核心的,三者同处于一个更大的、封闭的、自我维持的系统之中。这个系统,就是这个世界本身为了存续而显现出的、最根本的形态。

法身!

这个词,撞入他的脑海。

在故乡的语境中,它圆满、慈悲、不生不灭、涵盖万物。

而在这里,在这片挣扎求存的黑暗宇宙,它的显现却如此痛苦而暴烈,它必须通过这种自我撕扯、自我净化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山河、万物都在其中,被观照、被处理、被维系。

毁灭与维系,在此刻成为一体两面的同一过程。

就像身体的细胞不断死亡与新生,维持着生命这个整体。

达克乌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沉重。

清明的是,他从未如此透彻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本质,一种黑暗的、动态的、以痛苦为代价的平衡。那份清明像冰冷的刀锋沿着意识边缘划过,让他的精神在短暂的刺痛中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沉重的是,这份理解毫无解脱的喜悦,只有承载真相的庞然压力,那种肩头被压上一座失控神庙的重量,让他的脊背在不自觉中微微紧绷。

他目睹的,不是灾难。

是世界正在活着的样子,是它挣扎的脉搏,是它免疫系统的嘶吼,是它在残酷现实中的显现。那种活着的震动一波波从虹桥方向压来,连空气都像是随之一同呼吸、膨胀、收缩,带着烧焦云层与被炼化魔力的刺鼻混合味。

嘴唇微微翕动,那句遥远故乡的诗句,不再是记忆中的文字,而是从眼前景象深处自然浮现、凝结出的唯一注解。它褪去了田园的静谧,染上了这个宇宙铁与血的重量,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化为一声近乎叹息的喃喃。

“山河天眼里……”

话音飘散在充满能量焦灼味的空气中,他尚未说出下半句,但目光所及之处,那扭曲的虹桥、沸腾的内海、伤痕累累的天空,无不是那下半句最残酷的注脚。每一道闪烁的裂痕都像诗句的延伸,每一次虹光的脉动都像在提醒,这世界并非静穆的画卷,而是一具正在被撕开又缝合的巨体。

整个世界,都在那维系存在的、暴烈而痛苦的法身之中。而他,以及所有挣扎的生灵,皆是这法身内,或将被净化、或正参与净化的一部分。

“什么?”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旁响起,带着刚脱离深度观察后的干涩。那声音像是砂砾与铁屑在嗓中摩擦,带着疲惫、冷意与不耐混杂出的独特质地。

马雷基斯睁开了眼,那双蕴藏着千年烽火与午夜寒冰的眼眸,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些许疲惫后的空茫,但瞬间便被惯有的锐利与审视取代。他捕捉到了达克乌斯那声近乎叹息的呢喃,却无法理解那几个音节在对方灵魂中激起的滔天巨浪。

达克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到仿佛只是风吹过的幻觉。他的视线,依旧被远方那毁灭与维系共舞的奇景牢牢攫取,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住,迟迟无法回到现实。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永不止息的风声,以及远方那虹光管道能量湍流发出的、仿佛世界骨骼被碾压的沉闷低吼作为背景。

马雷基斯的目光也从达克乌斯侧脸移开,重新投向远方。他的眉头蹙起,那不是困惑,而是一种……面对过于宏大、超出了个人意志与千年经验所能完全框定之事物的本能凝重。

那种神情让他看起来不像是王,而像是某位年迈却仍不得不继续战斗的祭司,在凝视世界的深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被那虹光不稳定的脉动切割成碎片。

达克乌斯的目光,穿透了那狂暴绚烂的能量外衣,穿透了被撕裂的天空,甚至穿透了大漩涡本身。他看得极深、极远,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准确描述那一瞬意识延伸的轨迹,灵魂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托起,拔离凡世的视线高度,俯瞰着一个赤裸、庞大、毫不掩饰其残酷本质的世界运行机制。

他缓缓地,几乎是以一种仪式般的语调,吐出了后半句,为之前的呢喃,也为眼前的一切,落下最终的判词。

“世界法身中……”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与能量的嘶鸣,清晰地传入马雷基斯的耳中。那声音带着一种超出凡人的共振,让空气都微微颤了颤,就像世界本身在回应。

马雷基斯倏然转头,目光如淬火的利刃,刺向达克乌斯。他听懂了词语,却无法立刻理解这些词语在这特定情境下所承载的、足以颠覆常人世界观的磅礴重量。

他能感受到这句话里蕴含的某种超然,甚至是……神性?但那绝非阿苏焉或凯恩那种神性,而是一种更冰冷、更浩瀚、更接近规则本身的东西?

那种质感让他脊背微微战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来自古老本能的、对更高层级存在的感知。

他有一种错觉,达克乌斯似乎更强了,在这片刻的功夫,完成了某种超越?

这种强不是因为装备,不是因为肉体,也不是灵魂的强度,而是某种精神?某种视角?

那一瞬,马雷基斯竟产生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性格、不属于他逻辑的念头:达克乌斯好像被世界本身『点了一下』。

达克乌斯终于侧过脸,缓缓、像卸下千斤重担般转动着颈项,迎上马雷基斯探究的目光。他的眼中没有顿悟后的狂喜,没有看破后应有的疏离,没有任何领悟者理应出现的超然神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而在那疲惫之下,又沉着一层如同黑色玄武岩般坚硬、冷静、不可撼动的明澈。

他没有解释。

有些认知本就无法用语言承载,也无法在对话中辗转。那不是能够交换的知识,而像是一场只能独自经历、独自坠落、独自攀登的幻视与触摸。

只能靠对方自己去看,或者永远也看不到。

他抬起手,动作缓慢而坚定,指向那条横亘天际、如同世界静脉般跳动的虹光管道。

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它就在那里,在挣扎,在疼痛,在以一种我们难以理解、却又必须共同承受的方式,努力地活着。而我们,无论愿意与否,都是这活着的一部分,是这具法身中或闪亮或黯淡、或可有可无的微尘。

马雷基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盯着那狂暴得近乎失控、却仍在维系秩序的净化之桥,沉默了很久。这一次,他眼中那千年沉淀的锐利之下,也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恐惧,也不是敬畏,而是一种对某种远超他掌控范畴之伟力的重新估量。

风,依旧在吹。

虹桥,依旧在撕裂与维系中脉动。

世界的手术,仍在继续。

马雷基斯猛地转过头,动作像鞭子抽裂空气般迅捷。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达克乌斯,锋芒逼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沉重了几分。

“世界法身中……”他低声重复,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咀嚼一块坚硬的金属,沉甸甸、带着压迫感,“你参悟了?”

他声音里没有丝毫好奇或赞叹,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尖锐的评估。他嗅到了某种东西,一种超越了他漫长生命中所积累的、关于力量、权谋乃至黑暗诸神秘密的知识。

一种更底层、更不容置疑的规则的味道。

达克乌斯迎着他的注视,脸上依旧没有波澜。那疲惫之下的明澈,此刻仿佛凝结成了一层薄冰,隔绝了所有情绪的渗透,让他整个人像从风暴后遗留的碎片中雕琢出来。

“参悟?”

他缓缓摇头,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从根部否认的果决,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近乎苦涩的弧度。

“不,不是参悟,是看见。”

他抬起手,这一次并非指向虹桥,而是虚虚地,在身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那弧线像在勾勒整个内海,整个天空,乃至整个正在痛苦自愈的世界。

“参悟,意味着理解、消化、乃至拥有。”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极远处、穿过风声与潮汐的回响。

“它就是你我所站立的土地,是我们呼吸的空气,是流淌在大地脉络中的魔法。它是洛瑟恩的火焰,是大漩涡的咆哮,是你我的血脉,也是那虹桥每一次能量的痉挛。”

“它包容一切,消化一切,维系着一种……我们称之为存在的、脆弱而暴烈的平衡。”

“我只是……不再试图用我的眼睛去看。”

他轻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迟到了许久的事实。

“你在面对恶魔时,恐惧吗?”

“从不!”

“因为什么?”

马雷基斯沉默了,达克乌斯的话语,像一把没有柄的钥匙,形状古怪,无法抓握,却似乎能插进他千年认知的锁孔,只是他尚不知道,或者不愿去拧动。

“哲学?”他冷哼了一声。

“哲学!”

马雷基斯正要开口。

嗡——!

一声迥异于大漩涡低沉咆哮的尖细颤鸣撕裂空气,行宫的上方一道边缘流淌着桃紫与肉粉色魅光的裂隙猛然绽开,色孽传送门正在强行撕裂现实。

但它极不稳定,它剧烈地跃动、抽搐,并非在自我生长,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覆盖整个天空的巨手死死攥住、挤压、拖拽。门户的形状在浑圆与细窄间疯狂变幻,仿佛正与某种笼罩天地的宏大力量进行着肉眼不可见的恐怖角力。

甜腻的紫光试图扩散,却总在即将蔓延时被一股沛然之力强行扯回,门户位置也随之在数千米范围内诡异地漂移、闪烁。

仿佛世界本身在拒绝它的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