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兴按在腰间佩刀的手陡然一紧。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对面蛮军阵列的轮廓愈发清晰,可就是这短短片刻的逼近,让他心头骤然升起一股异样的警觉。
这支蛮军,和他以往交锋过的南蛮部族,截然不同。
蛮人久居山林,物资匮乏,极少能穿戴起中原制式的铁甲,多数时候仅是赤身肉搏,即便有甲胄护身,也多是鞣制粗糙的兽皮甲。
那些皮甲经日晒雨淋后,表面会泛出暗沉的哑光,边缘还常带着未褪尽的兽毛,这光泽,关兴闭着眼都能分辨。
可眼前这支军团,甲胄反射出的光泽却透着股诡异的清亮。
阳光斜洒之下,蛮军阵列仿佛铺展开一片细碎的银鳞,既没有铁甲的冷硬锋铓,也没有皮甲的晦涩黯淡。
关兴眯起眼,抬手搭在额前遮挡光线,视线死死锁定前排一名蛮兵的甲胄。
那绝非寻常皮甲!
风势稍缓,将蛮军的轮廓送得更清。
那甲胄由无数纤细的长条编织而成,纹理交错如蛛网,阳光穿过缝隙时竟能折射出淡淡的藤萝纹路。
关兴心头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撞进脑海:
是藤甲!
没错,这群蛮人身上穿的,全都是藤条编织的甲胄!
“蛮人为何穿上藤甲?难道已穷到这地步了?”
关兴喉结滚动,低声自语,眉宇间拧起深深的疑色。
身旁的副将也凑上前来,看清蛮军甲胄后亦是满脸困惑:
“将军,南蛮虽贫,却也知晓藤条脆嫩,防御力远不及兽皮,这般穿戴应战,与赤身送命何异?”
关兴没有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马鞍。
他太清楚南蛮人的性子了,他们或许野蛮粗犷,却绝不是愚笨之辈。
山林间的藤条随手可得,可真要制成甲胄,需耗费不少人力编织,若仅仅是因为贫困,倒不如干脆不穿甲胄来得轻便。
明知藤甲防御力孱弱,却偏偏全员穿戴,这背后定然藏着猫腻。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藤蔓般缠上心头,让他呼吸都沉了几分。
与此同时,南蛮阵中那面绘着黑虎图腾的大旗下,乌戈国主兀突骨手持一柄镶嵌着兽牙的长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汉军阵列。
他裸露的臂膀上刻满了狰狞的图腾纹身,看着汉军士兵严阵以待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在他眼中,这些中原士兵不过是些养尊处优的弱旅,先前那些部族败于汉军之手,不过是没见识过他藤甲军的厉害。
“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兀突骨对着身旁的亲卫冷哼一声,声音粗嘎如破锣,“我藤甲军刀枪不入,只需一个冲锋,便能将他们的阵列撕成碎片!”
他身后的蛮兵们听闻此言,纷纷举起手中的战斧和长矛,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声浪震得周遭的树叶都簌簌作响。
“是时候让中原人见识我乌戈国的厉害了!”
兀突骨猛地将长刀指向汉军方向,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芒,“藤甲兵听令!随我冲锋,杀光这些汉军,抢夺他们的粮草!”
“杀!杀!杀!”
蛮兵齐声呐喊,声浪直冲云霄。紧接着,南蛮阵列轰然裂开一道缺口,藤甲兵们排成密集的楔形阵,如同下山的猛虎般向着汉军阵地扑来。
他们脚步沉稳,甲胄摩擦间发出“沙沙”的轻响,竟没有寻常蛮军冲锋时的杂乱无章。
“不好!”
关兴脸色骤变,猛地勒紧马缰。他原本以为蛮军会因甲胄劣势而固守待变,毕竟汉军这边不仅有强弓硬弩,更有重装步兵结成的方阵,蛮军数量本就不占优,主动冲锋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眼前这整齐划一的冲锋姿态,哪里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分明是有恃无恐的精锐之师!
“难道他们的藤甲藏着什么玄机?”
关兴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手指死死攥住了腰间的长斧。
他正要下令让前排步兵结阵防御,却见藤甲军的前锋已然逼近至一百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恰好是汉军强弓硬弩的有效射程,再犹豫下去,便要错失先机了。
“不能慌!”
关兴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疑虑强行压下。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长斧,斧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声如洪钟般喝道:
“弓弩手听令!弓满弦,箭上膛,射杀蛮贼!”
号令如风吹过阵列,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立刻行动起来。
强弓拉如满月,硬弩架上箭槽,只听“嗖嗖嗖”的声响连成一片,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腾空而起,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箭网,朝着冲锋的藤甲军当头罩下。
关兴眯着眼紧盯着战场,心中默默盘算着:
这般密集的箭雨,即便是铁甲也未必能完全抵挡,更何况是看似脆弱的藤甲?
只需一轮齐射,蛮军的冲锋定然会被遏制。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便僵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奇迹,真的发生了。
箭矢如雨点般落在藤甲兵的甲胄上,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也没有甲胄碎裂的脆响。
绝大多数箭矢刚一接触藤甲,便被弹飞出去,“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少数几支力道极强的箭矢,也仅仅是钉在了藤甲的缝隙中,根本无法穿透甲胄伤及内里的蛮兵。
“怎么可能?”
关兴失声喃喃,手中的长斧险些从手中滑落。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阳光刺眼产生了幻觉,可再定睛看去,藤甲军依旧毫发无损地继续冲锋,甚至有蛮兵刻意拍了拍身上的藤甲,对着汉军阵前露出挑衅的笑容。
“那藤甲的防护力怎么会这么强?”
“这不是藤甲吧!分明是神甲啊!”
汉军阵中响起一片惊呼,原本严整的阵列开始出现骚动。
此刻,南蛮阵前的黑虎大旗下,乌戈国主兀突骨负手立在战马上,粗糙的面庞上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狰狞的白光。
他看着汉军阵中此起彼伏的骚动,嘴角扬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刺冷笑,那笑声裹在风里,带着蛮族特有的粗犷与傲慢。
汉军的惊慌失措,早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这支藤甲军是他耗费十年心血打造的精锐,自成型以来,只在南蛮各部的兼并战中亮相过,从未与南蛮之外的敌人交锋。
那些中原汉人常年居于北方,连南疆山林里最常见的老藤都未曾见过,更遑论知晓藤甲的存在。
这用百年老藤浸泡桐油、反复晾晒九次制成的甲胄,早已被锤炼得坚如精铁,寻常刀枪根本无法伤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