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凯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自嘲。
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动,却笑不出声。
“好,好一个阿骧……手真是伸得够长。”他低声道,
“连我府中每日出门买菜的厨娘,也是他的人?”
“那倒不是,”张遂谋摇头,
“王婆是我挑选培养的人,家小皆在安庆,底子干净,非常忠心可靠。”
“我们平常与西王府联系,都是她单线接头,与那任刚颇为熟稔。”
石达凯默然。
见翼王仍无决断,张遂谋心中那股火气,再也按捺不住。
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石达凯耳边,语速又快又急。
“王爷!西王当初在密信如何说?”
“他言神王‘貌似宽仁,实乃一条极善蛊惑人心的毒蛇’,劝您早做提防,万不可将身家性命,寄托于其一时的妇人之仁。”
“您可曾真正听进心里?”
“数月前,您在安庆厉行新政,民心归附,军势复振。”
“那时我便劝您,借此声威,或软禁,或请神王休养,彻底掌控京城,以防变生肘腋,重蹈杨琇青覆辙!”
“您又是如何回我的?——‘不可负了天兄,背弃了兄弟’!”
张遂谋越说越激动,脸颊在昏暗烛光下泛起潮红,镜片后的眼睛灼灼逼人。
“如今呢?安王、福王把持朝政,将你架空;”
您的直属队伍被调离、分化;”
“这翼王府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时什么人来见您,时间多久,只怕都有人记在小本子上,直报神王府!”
“以致如今门可罗雀,形同软禁!”
“您身边,除了这百余亲卫,还剩什么?”
“到了这步田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您还要犹豫?”
“还要等着那‘天兄’念及旧情,幡然悔悟吗?”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石达凯心中,最后那点幻想彻底涤荡干净。
他想起主政之初的意气风发,想起那些被他废除的苛政,想起民众唤他“义王”时,眼中感激的泪光。
也想起神王那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复杂的眼神,想起两位王兄洪仁发、洪仁达公然压下他的命令、指桑骂槐的嘴脸……
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那气息显得格外沉重。
“晦明,是我错了。”
他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
“我总以为……他纵有私心,总还顾念着这摇摇欲坠的神国江山。”
“如今看来,在他心里,这神国从来就不是大家的神国,只是他洪家一姓的私产罢了。”
“任何可能威胁到这‘家产’的人,无论是杨琇青,还是我石达凯,都只有一个下场。”
张遂谋听他终于说出这话,心头一松,紧接着又是更深的紧迫感袭来。
他急声道:
“王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离开上京!今夜就走!”
石达凯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凝聚起光芒:
“你说得对。如何走?”
张遂谋见他应允,精神一振,低声道:
“那个任刚传过话来,若王爷决意今夜离京,可于子时至丑时之间,前往西面挹江门。”
“这两个时辰内,他们的人,可以控制城门。”
“挹江门……”石达凯低声重复,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复杂的苦笑,
“阿骧啊阿骧,你这岂止是把手伸进来了……简直是将这上京城,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了。”
他摇摇头,甩开无用的感慨,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好!就依此计。”
“晦明,我们需立刻准备。你亲自去,只通知最核心的几人,务必隐秘。”
“府中财物不必带了,只取紧要文书。”
“亲卫队全部轻装,弓弩、短刃、火器备足,但务必肃静,不可惊动外围监视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