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安抚后宫(1 / 2)

寅时三刻(凌晨近五点),天色还是浓稠的墨蓝,养心殿后寝的灯火却已次第亮起。

凌霄被准时唤醒,虽睡不到两个时辰,眼中初显的惺忪在接触到寝宫内熟悉的明黄帐幔时,便迅速被一种清醒的锐利取代。

昨夜账簿上那些惊心的数字与对比,仿佛已刻入脑海,随着他的苏醒一同变得清晰。

太监宫女们捧着温水和衣物悄声上前,他却先抬手制止,目光直接投向侍立在纱帘外的两个身影。

“小安子。” 凌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无半分含糊。

“奴才在。”小安子立刻趋步近前。

“你去一趟毓庆宫,向师傅告假。”皇帝语速平稳,显然早已思虑妥当,“就说,朕今日需与内务府总管大臣,会同承办宫内供奉的诸多商号,厘定今后供需契约与采买章程。此乃关系宫廷用度、整肃内府之要务,故今日课业暂歇,请师傅体谅。”

“嗻。奴才定将圣意禀明。” 小安子利落地叩首领命。皇帝特意用了“厘定章程”、“整肃内府”这样的正式言辞,既说明了事情的重要性,也保全了师傅的颜面与毓庆宫的规矩。

吩咐完,皇帝转向另一边:“小李子。”

小李子应声上前,垂手恭立。

“朕昨夜翻查、比对、摘录的那些账册与名录,”皇帝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向他,“还有你带回来的市价簿子,可都按朕的朱批标注,分门别类,规整妥当了?”

“回皇上,” 小李子声音沉稳,条理清晰,“昨夜皇上歇下后,奴才便依皇上朱笔圈划与批注,将一应册籍重新整理。共分三摞,置于养心殿东暖阁案上。”

他略一躬身,继续禀报,细节一丝不苟:

“最上一摞,是皇上亲笔摘录比对的摘要与新拟价格草案,共二十八页,已用镇纸压好。中间一摞,是内务府旧名录与市价簿的并置对比,两类册子相同品类左右并放,皇上所算浮报比例皆以朱砂小签夹于其中,一翻便得。最下一摞,是民国审计总账,其中与今日商议品类相关之紧要部分,亦已夹签标出。”

他最后补充道:“所有册籍,页码顺序均已核对无误,绝无错漏。静室内昨日采买的实物样品,亦按品类重新摆列,与账册所述一一对应,随时可供御览比对。”

凌霄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这就是他需要的人——不问缘由,不辞琐碎,能将最繁杂的事务执行得一丝不乱,将他的意图转化为井井有条的现实准备。

“很好。”

凌霄只说了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他这才转过头,任由宫女上前为他更衣。今日他选了一套石青色江绸常服袍,外罩石膏色巴图鲁坎肩,既不失接见臣属的庄重,又比朝服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干练。

梳发戴帽时,他望着镜中自己尚显稚嫩却已绷紧的脸庞,知道昨夜那个在数字海洋中奋战的少年已经隐去,此刻即将走出殿门的,是必须驾驭一场复杂谈判的一国之君。

“先去西暖阁。” 皇帝整理好袖口,最后吩咐道。他要赶在会面前,再最后确认一遍那些武器——那些由真实物价与冰冷证据构成的、足以打破旧利益藩篱的武器。

晨光尚未完全穿透云层,养心殿内已是一片肃然有序的忙碌。

小安子疾步向毓庆宫方向走去,小李子紧随皇帝身后。

紫禁城新的一天,就在这紧张而周密的筹备中,拉开了序幕。

一场关乎这座宫殿未来如何“吃饭穿衣”的较量,即将在不久之后,正式登场。

卯初一刻(清晨五点一刻),天色仍是青灰色。

凌霄从西暖阁出来,并未在养心殿等候内务府大臣召见众商号,而是轻声吩咐:“摆驾,朕先去给皇太后请安。”

舆轿在清晨凉气未散的宫道中安静行过,凌霄坐在轿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睡眠未足的疲惫被一种更沉重的责任压着,而即将面对的商贾周旋,也让这少年天子心中难得地生出一丝类似临战前的紧绷。

此刻,他需要去见一见母亲。

长春宫里弥漫着比往日更浓的、苦涩与清香交织的药气。

殿内为了静养,帘幕低垂,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长明灯和床前一盏盏小宫灯,映出隆裕太后半倚在明黄靠枕上的、异常消瘦的面容。

皇太后似乎一夜未安睡,眼下的青灰在苍白肤色上格外明显,但看见皇帝进来,那黯淡的眸子里还是努力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皇帝来了……”皇太后的声音细弱,几乎被殿外的风声盖过。

凌霄快步至榻前,依礼请安后,便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病情,而是微微前倾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清晰而简略地禀告:

“皇额娘,昨日儿臣已将内务府历年采买单子、民国特派员的审计账、还有新核实的四九城市价,三头对案,逐一比对过了。”

他顿了顿,看到母亲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虚实之差,触目惊心。一石寻常粳米,市价不过六元余,旧账竟敢虚报至近二十两。”

隆裕皇太后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枯瘦的手指攥紧了被角。

皇太后虽深居宫中,又何尝不知内务府积弊如山,只是往日无力、也无合适契机去撼动。

如今听儿子亲口说出这具体而微的悬殊数字,那份惊心,混合着病体的虚弱,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所以,儿臣已与内务府大臣马佳绍英议定新章。”

凌霄语气沉稳,继续低声道,“自今而后,寻常采买皆需依实时市价为基准,浮报不得超过一二分。贵重物品,须经醇亲王或御前近侍与内务府大臣联署监管。另设专人,直奏儿臣,分掌特殊款项,以绝流弊。”

凌霄将那复杂的三权分立之策,浓缩成几句核心,说与病榻上的母亲听。这不是请示,而是一种告知,一种让母亲安心、也让自己的决心在此获得最后一份源自亲情的确认。

皇太后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儿子年轻的、因缺觉而眼下泛青却目光灼灼的脸上停留。

她能感受到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的巨大决心,以及那份属于少年人独有的、试图力挽狂澜的锐气。

许久,隆裕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嘴唇微动,声音更轻了:

“难为你了……祖宗基业,宫里这些人的嚼用……往后,都要你多费心了。”

隆裕没有对新章程本身评价半个字,但这句“难为你了”和“多费心”,已是默许,更是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连同自己最后的支持,一并交付。

皇太后又努力抬起一点手,似乎想碰碰儿子的手,终因无力而作罢,只道:“去吧……万事,持重。”

“皇额娘放心,此事儿臣并非独断。内务府总管大臣马佳绍英,已深明此中利害,对儿臣所拟章程,甚为赞同,愿全力推行。”

凌霄特意强调了马佳绍英的态度,这既是实情,也是为了宽慰太后——表明此事并非少年天子异想天开,而是得到了老成持重的臣子认可与辅佐。

“故而,今日之会,便由马佳绍英出面主理,与那些商贾周旋议价,厘定契约细则。”

凌霄继续道,言语间已将复杂的制衡之策,转化为最让病中母亲安心的安排,“儿臣则从旁静观,察其情实,举其纲目。如此,既能立朝廷体统,彰内府革新之意,又不失沉稳持重。”

“皇额娘毋需为此劳神,只管凝神静气,好生将养凤体。您的安康,才是儿臣最大的福分,亦是宫闱之福,祖宗所佑。”

这番话,既陈述了安排,又表明了孝心,更将太后的健康抬到了关乎国本的高度。

隆裕太后听着,眼底那点忧虑的微光,渐渐化开,化作一丝浑浊的泪意与深切的疲惫。

她何尝不知儿子在安慰自己,但听到马佳绍英肯出面担当,心中那块关于“皇帝年幼,恐被奸商所欺”的大石,总算松动了几分。她嘴唇翕动,最终只极轻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见皇额娘气息微弱,凌霄不再多言国事。此时,宫人已捧着温好的药盏与一碟精巧的糕点悄声进来。

“皇额娘,该用药了。” 凌霄亲自起身,从宫人手中接过那盏浓黑的汤药。

他先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送到皇太后唇边。

动作虽不如宫女熟练,却异常专注谨慎,每一次递送都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