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桐柏崇道观。
晨钟的余韵还绕着飞檐未散,太渊已在丹房静坐了两个时辰。
他敛去杂念,虚心忘神,周身真炁如春水漫过田垄,与神意丝丝相合,温养圣胎。
他如今道胎初步诞生,接着便是“长养圣胎”的阶段。
这一步,便是“十月胎圆入圣基”。
十月是虚指,实际上要花费多久不清楚,看个人的根性禀赋。
反正,这是个水磨工夫,强调“金木交并,杳冥恍惚”,需在有无之间把握分寸。
既不能刻意催逼,急了易损胎元。也不能懈怠放任,松了便难成气候。
中间火候把握之妙,无定法定理。
道经里说,“如龙养珠,无令间断;如鸡抱卵,暖气不绝”,便是如此,需得日日守持,岁岁温涵。
《悟真篇》里是这么描述的:“更于形内炼真形,此是超凡入圣基”。
算是修行者从“炼气化神”向着“炼神还虚”进阶过渡着。
什么是“炼神还虚”?
《说文解字》里云:“虚,通“墟”,大丘也。”
《山海经》称昆仑为“昆仑之虚”,正因其“方八百里,高万仞”,是天地元气交汇的“大丘之祖”。
道教将“虚”纳入修炼体系时,本就暗含“大丘”的隐喻——心神需如大丘般“有基、有体、有势”,才能摆脱肉身桎梏,成为“与天地相往来”的独立载体。
所以,“炼神还虚”这个阶段,并非指将自己炼成虚无空寂,而是要炼成像昆仑墟那样“基盘深厚、势与天接”的“元神之丘”——基盘得深厚,能承天地之气;势得与天接,可通万物之灵。
故而,这一阶段的修炼可被重新诠释为:通过剥离后天阴滓、凝聚先天元炁,让元神从“附于肉身的微末之神”成长为“如大丘般稳固、广阔、能承载天地之气的独立神体”。
简而言之,就是真炁与神意结合,先化为阴神,而后炼尽阴渣,真空之下,方生妙有,形神俱妙,聚合成形,散则成气,成就阳神。
只是这一步的修行无比艰难。
拿张三丰做例子,即便他比太渊多修行了百年,也依然只是“阴神”阶段。
看似能灵能圣,能隐能形,出有入无,逍遥云际,神游千里,实则距离真正的“阳神”层次差了不知几重天地!
况且,看张三丰的情况,即便可以神游千里,也只能够短短几息而已。
不知是其道行不够,还是因为天地环境影响?
“铿!”
太渊拾起剑,指尖轻拭剑脊,赤金色的火纹被触得微亮,吕祖三剑斩邪的留影又在剑身上隐隐浮现——白衣踏空,赤虹裂天,警幻仙姑化烟而退……
可那最关键的“斩贪、破嗔、灭痴”三剑剑意,却像是雾里看花,只剩个招式空壳,摸不到半分真意。
“唉,有形无意,怪不得三丰道兄不甚在乎…”
这般观了许久,太渊轻叹一声。
原想从剑中窥得吕祖剑意,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呃,这柄剑……”
指尖摩挲着剑刃上细密的赤金色纹路,他忽觉掌心真炁与剑身隐隐相吸。
太渊心中一动,闭目沉心,将一缕真炁缓缓渡入剑中。
真炁刚触剑脊,剑身便轻轻一颤,火纹里竟漾开一圈淡金的光,虽微弱,却比先前鲜活了几分。
片刻后,太渊睁开眼,眸中已漾起浅浅喜色。
“竟然还能这么炼剑么……”
他这才从纯阳剑上琢磨出些门道。
世间铸剑师多是埋首炉火,以金石为材,煤石为引,炼的是剑的“形”;可这纯阳剑不同——太渊悟到的,是“以真炁为薪柴,以神意为工”的祭炼法门。
算是打造自身法剑。
不看重先天材质多珍贵,全在后天神意与真炁的滋养。
意到,炁至,寻常铁石也能养出灵韵。
意散,炁断,纵是昆吾之金也不过一件死物。
“如此,我倒是可以重新祭炼一下归真。”
太渊想起自己那柄归真剑。
那是柄木剑,取材于铁木,这些年虽被他以真炁温养,可与纯阳剑比,终究差得远——至少,他还没法在归真剑里留下这般留影传世的道痕。
太渊收了真炁,铁胚已褪去温润的光,重回凡铁之质。
这趟观纯阳剑影,虽未得吕祖剑意,却窥得这般“神炼”的铸造法剑之术,已是意外之得。
道途漫漫,原是处处有玄机。
…………
大明边境之外,黄沙漫过枯草,风里卷着的寒意。
一个大和尚站在土坡上,粗壮的手掌搭在眉骨上远眺。
南边的天际线隐约透着青黛色,那是中原的方向。
“几十年了,和尚我终于回来了!”
”他喉间滚出一声感慨,声音像撞在石上的闷雷。
“这牛鼻子害人不浅,一句话引得和尚我跋山涉水千万里,回去后一定要找他好好打打秋风,至少讹五十坛好酒!”
这大和尚黄蓝相间的僧袍被风刮得猎猎响,袍子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身上没有寻常僧人的慈眉善目,倒是有一种俾睨众生、顶天立地的豪气。
仔细看去,他的五官面容对染粗狂,苍髯如戟,下颌的胡茬硬得像钢针,但是肌肤紧致细腻,宛如黄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张嘴说话时,牙齿颜色鲜白光洁,锐利如锋,隐隐看去坚固如金刚,一一皆齐等,平满如白雪。
细细数来,竟然有四十颗牙齿。
这可是佛陀之相!
传说中佛陀的修行达到了圆满,面如黄玉,牙满四十。
而且别看大和尚一副不修边幅模样,但若是有人靠近他的话,在其身上闻不到半点异味臭气,反倒飘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深山古刹里晒过太阳的经卷。
这是将肉身躯壳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
“师父,这就是你的故乡吗?”一旁的小和尚歪着脑袋问。
说是小和尚,但看面貌也有二十多岁了。
穿身青黛僧衣,眉眼清爽得像山涧的泉。
“故乡啊……”
大和尚语气悠悠,似有感慨,目光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走,花儿。”他陡然一扫暮气,伸手拍了拍小和尚的肩,笑声震得近处的草叶都在颤,“让师父带你去看看这大明的花花世界!哈哈哈……”
大和尚嘴里说着不像是僧人说的话。
那小和尚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师父,能不能别叫我花儿啦!”
“呔,如何叫不得?!”
大和尚大眼一瞪,故作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可眼里的笑藏不住,“想当年和尚我捡到你小子时,让你自己选名字,是你自己点头选了这个的!”
小和尚清爽的脸上冒起一丝黑线。
“当年师父你捡到我时,我才刚会爬,连话都不会说,你让我怎么选?”
“选就选好了,你当时一手攥着花生米,一手拎着烧老酒,蹲在我跟前晃,问我是想叫花生还是叫烧酒……”
大和尚“嚯”地睁大眼,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浮夸表情,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你怎么知道??你那是应该还不记事的啊??”
小和尚——也就是花生和尚——看着师父这副模样,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拿起腰边的青皮葫芦,拔开塞子抿了一口,压压心情。
酒液清冽,带着点果香,是他前些天帮山间灵猴摘野果,一老猴塞给他的谢礼。
“咕噜——”
大和尚的喉结没出息地滚了滚,鼻翼抽了抽,猛地瞪向花生和尚,故作生气地叉腰,“好啊!你小子竟私藏好酒!竟然不知道孝敬恩师!快拿来!”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像抹泥鳅似的伸了过去,指尖都快碰到葫芦了,花生和尚早有防备,身子一晃,竟如云烟般飘开,轻飘飘落在十丈之外,动作溜得像只受惊的灵猫。
硬是让大和尚的打算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