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
兰溪地界,八卦村。
村子依八卦方位布局,青石板路蜿蜒如卦象脉络,家家户户的院墙皆呈梯形,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劲儿。
村里十户有八户姓诸葛,据说是诸葛孔明后人。
附近的人不知真假,毕竟这世上复姓诸葛的人很多。
而喜欢给自己找一位声名显赫的祖宗,是国人惯有之事,君不见,连李唐皇室都曾认老聃为祖,何况寻常百姓。
这日,诸葛家老宅堂屋内,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来。
老家主诸葛青松坐在太师椅里,白须垂到衣襟,头发雪一样白,脸色却比纸还淡。
他胸口微微起伏,喘气声丝拉丝拉的,像破了的风箱。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受了重伤。
底下黑压压站着八条汉子。
靠左的是他的儿子。
长子诸葛云文,面容沉稳,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平静得像深潭。
次子诸葛云昭,正是先前在双龙洞摆摊的“荀半仙”,此刻没穿那件宽大的布袍,身形依旧瘦削,却多了几分锐利。
三子诸葛云武,虎背熊腰,四子诸葛云穆,眉目精细。
靠右的四个是他的侄子:诸葛富、诸葛强、诸葛安、诸葛康。
取的正是“文昭武穆,富强安康”之意。
既是家族期许,也暗合武侯派“文武兼修”的传承。
诸葛青松眼皮吃力地抬起,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沪上传来消息,那边来了几个东瀛异人,狼子野心,要进浙江地界作孽。”
堂下众人眉头顿时锁紧。
“咱们武侯派,世代住在这块土地,不能坐视不管。”老爷子咳了几声,继续道,“挑几个人,去料理了他们。”
话刚落,诸葛云武往前迈了半步,刚要开口,老家主抬手拦了。
目光在后辈们脸上逡巡。
老大云文沉稳,老二云昭机变,老三云武勇悍,老四云穆精细,四个侄子也各有所长。
末了,诸葛青松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云文、云昭、小富、强子,你们四个去。”
其他几人,年纪还轻,才二十出头,手上本事火候还差点。
毕竟是要去和东瀛异人厮杀。
而这四人,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更妙的是,四个恰好各自精研“天地人神”四盘法术中的一门,配合起来,威力无穷。
四人齐齐应了声“是”,诸葛云昭却多问了句:“爹,东洋鬼子好端端的,为啥突然往我们这儿闯?总不能是瞎晃悠吧?”
老爷子沉默片刻,缓缓道:“他们要杀一个人。而我们要护的,也正是那个人。其他的,别多问,照做就是。”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厉了些,扫过所有人:“尤其记住,不准进内景探查那位先生的天机。我这身伤……”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好容易平复下来,“就是天机反噬的代价。”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凛,脊背一凉。
他们深知“内景”问卜的凶险,连老爷子都因此重伤,可见那位“先生”的分量,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重得多。
诸葛青松缓了口气,冲长子诸葛云文抬了抬下巴。
“去神机室带上几件法器,把【孔明扇】请出来,家伙什带齐全了,遇到事情有个依仗。”
武侯派的老规矩:男学奇门,女学神机。
奇门主术数阵法,神机主机关造物。
虽然炼器不易,完全看天赋,可诸葛家这么多年传承下来,家族里的神机造物也不少,只是结构复杂精密,能用于正面战场拼斗厮杀的不多。
诸葛富道:“大伯,区区几个东洋鬼子,哪里用得到将【孔明扇】请出来?”
除了普通神机造物外,诸葛家还有几件一直流传下来的法器,由历代诸葛家的炼器师以炁温养,【孔明扇】就是其中一件。
孔明扇,外形就是一件羽扇,扇面能引风聚气,握在掌中,可掌控奇门内风云之动。
轻轻一扇,可在小范围内肆意操纵气流与奇门布局。能够改变奇门局中九宫八卦方位的分布,将敌人从吉位扇入凶位。
但对使用者的修为要求很高。
平日里都供奉在神机室里。
诸葛青松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带上吧,一是防着那些东瀛异人有厉害手段,二是别丢了诸葛家的脸面。作为武侯后人,对付外敌,就得拿出像样的家伙。”
四人齐声应“晓得了”,声音撞在堂屋的梁柱上。
待诸葛云文提着黑檀匣回来,四人朝老家主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堂屋。
阳光透过门框洒在他们身上,把背影拉得很长。
堂屋里。
诸葛青松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咳嗽了两声。
…………
台州境内,大雷山。
山岚如墨,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余温。
数条黑影,正以非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密林陡崖之间。
总共五个人。
一道是瘦削身影,几乎贴地而行,脚下腐叶不惊,声响全无。
带着面罩,只露双眼,是伊贺流的忍者。
一人做阴阳师打扮,姿态优雅的与周遭险峻格格不入。
他并未费力纵跃,但所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骤降。
一人身背巨大桐木箱笼,关节活动时发出极轻微的“咔嗒”声,不似人骨。箱笼之上,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傀儡人偶。
一人是剑士,全身包裹在深色劲装中,每一步落下,身形便如被风吹送的柳絮般飘出十数米。
他是暗柳生,柳生新阴派的人,专精于黑暗中一击绝杀的剑术。
最后一人是青年,穿着一身挺括西装。
他是先天异人,有着精神念力。
看似闲庭信步地走着。
然而,他周身十米内,所有拦路的藤蔓、垂落的树枝,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推开或碾为碎末。
五道黑影,默契地保持着一种阵型,向着大雷山深处扑去。
没有交谈,没有手势,无声无息。
眼看就要穿过这片密林。
所有人身形骤然一顿。
只见空地中央,盘腿坐着一个黄衣僧人。
那是一个中年和尚,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月光照亮了他那张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粗犷脸庞。
他挖了挖耳朵。
“佛爷等你们好久了,杂碎们。”和尚开口,声如洪钟,却满嘴浑话,“大晚上不睡觉,跑咱们这地界溜达,属耗子的?”
暗柳生剑士的手无声地按上了刀柄。
西装青年大衣内发出轻微的嗡鸣。
“和尚,就你一个人?”阴阳师声音阴柔,带着一丝诧异和轻蔑,“也敢来拦截我们?”
黄衣僧人哈哈大笑,声震林樾,惊起一片夜鸟:“哈哈哈哈!像你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洋玩意儿,佛爷我超度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多你们五个不多,少你们五个不少!”
“你们啊,”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僧衣上的尘土,环眼之中杀意暴涨,“就是见不得别人安生,欠收拾!”
“噌——!”
话音未落,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已撕裂夜色!
并非来自东瀛暗柳生剑士,而是从黄衣僧人手中挥出。
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戒刀,刀身暗红,仿佛浸透了无数污血,刀光却带着一股决绝酷烈的禅意。
【破戒刀】!
这一刀,毫无慈悲,唯有杀戮!
“柳生·浮舟!”
暗柳生剑士的反应快得惊人,长刀瞬间出鞘,刀身竖立,如一叶扁舟迎向狂涛,试图以精妙柔韧的劲力化开这霸道一击。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