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时间,很快过去。
冯道人走了。
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中走的的,没受什么病痛折磨,躺在床上闭着眼,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算是真正的寿终正寝。
太渊帮着料理了后事。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太多繁琐仪式,不过是依着冯道人生前的意愿,将遗体火化后,在桐柏宫后山一处清净向阳的坡地,立了块简单的石碑。
冯道人不愿声张,这最后一程,便只有太渊和冯曜这一大一小两人静静送别。
整个过程里,年仅十一岁的冯曜并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掉一滴眼泪。
他只是在那灵前,一言不发地、默默站了两个多小时,仿佛在与冯道人做最后的无声告别。
随后,后来跟着太渊去火化、埋骨灰、立石碑,全程都平平静静的,配合太渊处理完所有琐事。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倒不像是刚没了爷爷的孩子。
石碑是块平整的青石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刻。
太渊摸了摸冰凉的石面,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冯曜:“真不用把你阿爷的名讳刻上?以后旁人路过,也好知道这儿埋的是谁。”
少年冯曜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不像个孩子:“先生,人生于天地,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这样干干净净,挺好。”
他顿了顿,想起阿爷生前的话,补充道:“而且,阿爷交代过,“冯云山”这个名字,就让它随着时间一起消逝吧,省得以后凭空惹来些乱七八糟的事端。”
太渊闻言,微微颔首,冯曜年纪不大,对生死的看法倒挺通透,有自己的主意。
他点点头,没再劝,只是把石碑又压实了些:“既然如此,你再多陪你阿爷几天,等缓过来了,我再陪你去秦岭。”
“不用了先生。”冯曜再次摇头,抬眼看向西北方,“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这县城,阿爷不在了,也该出去长长见识,看看他总念叨的秦岭到底什么样子。”
太渊没再多说,尊重这孩子的决定。
两人下了山,去了岭脚村找村长。
这么多年过去,村长还是蒋六一他老爹,头发都白了不少,见着太渊立马热络地迎上来:“太渊先生?可是稀客!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渊与其寒暄几句后,说出来意。
简单说明了冯道人离世、自己将要带冯曜北上的事情。
“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想劳烦村长找个妥当人,平日里去山上道观里住一住,顺便照看维护一下房屋。房子这东西,久了没人住,缺了人气儿,很快就会破败。”
“哎呀,冯道长这就走了?”蒋村长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先生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当年要不是您给我家六一开蒙,那小子现在指不定还跟我一样,一辈子在田地里刨食呢!”
“再说了,山上道观敞亮,还沾着道气,愿意去住的人一抓一大把,我回头就给安排妥当。”
解决完了这些俗务,太渊回头问冯曜:“观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典籍、物品?”
冯曜摇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用了,先生,观里本来就没几本书,里面的东西,全都记在这里面了。”
太渊挑了挑眉,倒不意外这孩子的记性。
“好,那便出发吧。”
于是,两人就没再多耽搁,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朝着西北方向的秦岭出发。
…………
太渊并没有施展【遁空之术】直接带冯曜前往秦岭,而是选择了步行,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走。
一来,这件事并不是十万火急,二来,太渊也希望冯曜能借此机会增长见闻,见识见识各地的人和事。
冯曜也不觉得赶路枯燥,反倒每天都兴致勃勃。
有太渊先生这样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老师在旁,无论他提出怎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管是路边的草木鸟兽,还是遇到的风土人情,总能得到解答,这旅程本身便成了最好的课堂。
这一日,二人走到萧山地界。
在一处茶馆歇脚时,竟然意外遇上了一位熟人——灵隐寺的却非和尚。
此人是当年与诸葛家四兄弟一同自发前来救护太渊的武僧,性情豪爽,极重义气。
“太渊真人!可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却非和尚一眼就认出了太渊,立马起身迎上来。
“却非师傅,久违了,别来无恙。”
太渊笑着拱手,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小沙弥身上。
小沙弥个头才到却非和尚的腰间,圆脸蛋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
“哦,这是小徒,法号解空。”却非和尚拍了拍小沙弥的光头,爽朗道,“解空,快来见过太渊真人。”
小沙弥连忙咽下嘴里的麦饼,有些腼腆,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小僧解空,见过太渊真人。”
却非和尚这时也注意到了太渊身边的冯曜,见他年纪虽小,却气度沉静,不由问道:“这位小友气宇不凡,可是真人新收的高徒?”
太渊无意多说冯曜身世,只简单带过:“不是弟子,乃是一位故人之后,我受托照看一程。”
却非和尚是个识趣的人,见太渊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转而拉着他坐下喝茶,聊起了异人修行的事。
聊着聊着,却非和尚惊讶发现,太渊竟然对禅宗佛法竟也有极深的见地,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却非和尚自己这些年领悟了【破戒刀】真意后,心境转变,由武转文,以前看不进去的佛法经典,现在反倒能静下心来钻研,越看越有滋味。
此刻遇到知音,谈兴更浓。
“真人,你说说,禅宗总讲‘直指人心’,说是要教人打破一切常规束缚。那当头棒喝,便是要让求教者大吃一惊,于电光石火间,瞥见那个孤零零、脱离了一切外缘的‘真我’。”
却非和尚放下茶碗,眼神带着探究,“可我总觉得,光让人大吃一惊不够,后面的门道才难。”
“却非师傅说得在理。”太渊笑了笑,语气平和,“禅宗的棒喝本就没什么玄妙,不过是让人瞬间失神、大吃一惊的招数罢了。一招过后,如何保持这孤单之我,才是真正的禅法。”
却非和尚眼睛一亮,连忙起身拱手:“还请真人指教!我这些年琢磨来琢磨去,就卡在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