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山千
“以楚, 你究竟是什么人?”
议珑川无比迫切得到答案,在面对至高无上的圣子时,山以楚仍然游刃有余, 仍然泰然自若,那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将在场的人都压得喘不过来气。
什么样的人?
山以楚……山千平静地看着她,琥珀般的眸子倒映着黑夜,愈发深邃幽暗。
“一个追逐梦想的人。”
很老套的理由。
但这就是她的梦想,不容置喙的权力、数不尽数的金钱、万人之上的地位。
起初就是这样, 从未变化过。
山千目视前方, 神色怡然,步履不歇。
这里是中心州,方角之陆的心脏,一厘一毫都散发着金钱气息的富贵之地。
她的身后是大陆中最具威严的圣殿政府, 崇高, 严肃, 每块砖瓦都被权力浸透, 让人触目惊心。
她的身前是璀璨华丽的城市, 房子高得穿过云霄, 人人光鲜亮丽,走在被路灯照亮的街道, 那些有着暖色光芒的路灯和亮着各色灯光的高楼大厦, 将黑夜驱退,使这里彻夜如昼。
空气掺杂了附近灯光的亮晶晶, 山千用着平常的姿态呼吸着,像在从前无数个漆黑的夜里,平常的, 没有一丝异样。
她一直知道。
她是胜利者,是赢家。
从来没有变过。
书房里的灯光愈发晦暗,可能是夜太深的缘故。
宿衍沉默地凝视着窗外,只看得到模糊的夜色,更多是她自己。
但她的眼睛放空,没有任何东西。
你总能遇到一个惊艳得可以轻易击碎你拥有的一切的人。
她这样想到,那个晚上很长时间,她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几天后,边长书让人代交一份退休申请,宿衍在例行会议上当着众位官员的面宣布。
没有人说话,大多数都低着头。
之后,宿衍提任一位御臣为新任黑圣使,那名御臣脸色难看,只好打了个哈哈:“江山代代才人出,我就暂时坐坐。”
本来该是所有人头破血流争的位置,这会儿却让人避之不及。
事后,议珑川特意找到山以楚,循循善诱,提拔要走程序,从殿理事一下子升任圣使,没这个先例,也不合道理。
当时山以楚正在菜园帮老婆婆择菜,淡淡嗯了声,没多说别的。
议珑川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确定她的态度,这才安排人处理有关边长书的舆论影响。
处理这件事难也不难,留边长书一点面子,保存政府公信力,重要的是不能贬低山以楚,得认可她所做的一切。
这些事情不是边长书需要操心的,她默默煮着茶,茶案对面,宗政跪了很久。
听着咕噜噜的水开声,宗政忍无可忍:“老师,我们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回去吧,”边长书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你能力卓绝,在圣殿政府里会有一席之地。”
宗政欲言又止,手指抓紧衣服,最终无奈地离开。
“母亲,”她接通电话,“就到这儿吧。”
“没有任何余地?你本来最有希望成为圣子的!现在,半路杀出的山以楚支持霍家霍溪宁,不如你去试试山以楚,那霍溪宁再怎么说,也比不了你……”
后面的话,宗政没听,她失魂落魄地垂下手臂,脑海里同时浮现山以楚和霍溪宁两个人的名字。
霍溪宁……霍溪宁……
她从来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像现在,霍溪宁找到最大的靠山,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吧。
宗政回到汽车里,靠着座椅,缓缓闭眼。
倏地,她挥拳砸向车窗,窗玻璃顿时哗啦啦碎成无数块。
她眼底满是愤怒不甘。
怎么可能甘心啊?!为什么会有山以楚这种人!为什么她会存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为什么??!!
“大、大小姐,”助理绷紧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要去祖宅吗?”
宗政深呼吸:“不需要,回家吧。”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每一个环节都让霍承许意外,她看着报纸中的山以楚,如果没有变故,霍溪宁成为新任圣子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溪宁,”她t说道,“尽管有着山以楚的支持,但圣殿内最大的变数是雾槿山,你先和山以楚处理好关系,试试能不能借她的风牵线搭桥雾槿山。”
霍溪宁莞尔:“嗯,我会做的。”
相较于其她人,霍溪宁作为小圣殿的竞选者,在民间拥有着更高的人气和知名度,这源于被民众盛赞的山以楚。
无论山以楚在哪里做什么事,她总是在身边,并且亲手接触过许多项目,很多人认为她们关系匪浅,即便是没有选票的民众,也相当支持她。
政府内部不必说,边长书被迫退休后,许多人倒戈向山以楚,只要山以楚支持霍溪宁,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投出自己的选票。
也有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山以楚是强势,但另一名惊才绝艳的少年同样不容忽视,那就是雾槿山。
作为整合御臣与圣使权力的少年将军,作为方角之陆民心所向的存在,性格张扬为人狂妄,她会把那至关重要的一票投给谁?
众目睽睽,雾槿山却默不作声,始终没有表态,她总是以一种看热闹的表情望着她们种种紧张的行为。
永远漫不经心,只有面对山千时,她才会认真,人们觉得,雾槿山的态度取决于山千的选择,但山千?
得了吧,去猜测这样一种可怕的人的心思,比登天梯还难,更遑论打交道,还是歇歇吧,政府里没多少人愿意和山千接触,反正她们又不是那些绕不开山千做事的商人,能避就避着,犯不着给自己找罪受。
山千虽说把万象集团的总部设立在外州,但在内州的业务也不少,因此经常出差,偶尔会去看宿行帆。
最近几次去的时候,宿行帆都是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擡不起来。
山千以为这次也会是,进屋却发现宿行帆坐着轮椅,在那张宽大的金属轮椅的衬托下,她的身体越发枯瘦,皮包着骨头,能够清晰的看见桡骨和尺骨间的凹印。
“老板,你来了呀。”宿行帆声音晦涩,低着头,睁不开眼睛,但她听得出山千的脚步声。
“嗯,”山千颔首,“没有在床上,今天是好些了吗?”
她用手指撩过宿行帆耳边的头发,随后坐在旁边的沙发,认真注视着。
宿行帆轻声道:“我现在察觉不来身体什么情况,有时候心脏的跳动声非常吵,也许在好转,只是老躺着很无聊,你来了我好开心。”
几次均匀又微不可查的喘气后,宿行帆接着问道:“老板,外面是什么季节?”
“冬天。”
“那很冷吧?”
“五天前刮起大风,随后降下暴雪,连下了两天,雪深得能没过小腿,今天早晨太阳出来了,阳光温暖。”
“像是圣殿政府,无论狂风还是暴雪,最后都会平静,太阳高高升起,”宿行帆说,“你有这种感觉吗?”
山千:“不太会引起我的注意。”
宿行帆:“对啊,不过老板你总会进入风暴中心,那些虎视眈眈的竞选者会将你当做最后的希望。”
山千沉默。
“老板,你希望未来的圣子是怎样的人?”
“我已经看见了。”
宿行帆沉默很久很久,久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她的呼吸很轻,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已经从皮肤看不见任何血管。
是那样苍白、瘦弱的人,好像一张风化的纸张,轻轻碰一碰,就会立刻粉身碎骨。
“我以为还是夏天呢,”她忽然开口,又接上之前的话题,语气带着遗憾,“房子里的温度是固定的,又把外面的声音完完全全隔开,我什么也听不见。”
山千说:“有时候雨声很好听,像放上烤盘的肉。”
宿行帆笑道:“我都没有听过,”顿了顿,她说,“老板,你可以抱抱我吗?那之后我要上床睡觉了。”
于是山千站起身,满满当当地抱住她。
宿行帆的脑袋擡不起来,这会儿又靠在山千的胸膛,她说:“我没有见过太阳,也没有沐浴过阳光,我对四季没有印象,冬天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具体概念。”
“但是现在,我好像感觉到了夏天,是那种任何花草任何树木都盛开了,只让人感受和欣赏的夏天,温暖,宁静,美丽。”
山千静静聆听着,她听到她机械心脏过份用力的跳动声,记得以前她向人询问过,机械心脏是没有情绪的,不会因为激动而加快,也不会表达某个瞬间,始终以特定的频率跳动。
“很温柔,像夏天的阳光,”宿行帆说,“老板,我想告诉你……”
“记得早点休息。”
山千手掌抚过她的头发,弯着腰,温声道。
宿行帆沉默不语。
离开公寓的时候,天空又下起暴雪,纷纷扬扬的,看样子会持续很长时间。
这种时候,山千比较喜欢待在家里。
三天后,山千收到宿行帆去世的消息。
那会儿雪还没有停,她正陪着缪看动画书,韩思勉打来电话说宿行帆去世了,脑死亡,那颗机械心脏还在矜矜业业地工作着。
没有哀悼会,也没有葬礼,宿行帆被埋在一座私人花园里,那里四季如常,有阳光也有风雨,花草会盛开,也会枯萎,现在没有人会去特意把枯掉的花拿走。
山千去过一次,那会儿都是初春了,花园里不少鲜艳的花朵从枯枝中钻出来,她静静凝视着墓碑,走之前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办法,我受够欺骗,你也不在我的决策范围内,我不会因此犹豫。”
新的春天,冰雪消融。
万象集团发展得如日中天,人民企业家山千备受爱戴推崇。
另一边,圣殿政府内,山以楚被所有人胆惧着,害怕她拥有着什么,害怕她突然发疯把所有人拖进泥坑里。
山以楚则认为自己规矩多了,干两年理事后,升任为殿臣,后来又成为升任为御臣,过了几年如愿成为圣使。
绝对是史上晋升最快的官员,但没有人敢明着不满意,再气得牙痒痒,都不敢看她的脸,还得像模像样地恭贺几句。
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期待着雾槿山的选择,压下山以楚吧!干掉山以楚吧!
却并没有,在给小圣殿的竞选者投票时,雾槿山就问了句谁的票数高,然后把票投给霍溪宁。
众人都懵了,怎么能这么随便?不要去考察一下的吗?圣子之位今时不同往日啊!!
任凭内心翻起多大波浪,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夸赞御使眼光独到看人准。
面对拍马屁,雾槿山眼神疑惑:“票数这么高,人应该没问题,反正不管是谁,方角之陆有我护着。”
一众人等:……?
可恨啊!你早说啊,她们有的是办法提高票数啊!!
毫无疑问的,最终赢家是霍溪宁。
半个月后,霍溪宁即位。
这无疑是方角之陆最盛大的事!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在两位圣子进行交接仪式前,还要走流程,宿衍站在话筒前,说着老生常谈的感谢地母大圣的话,台下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山千端然坐着,视线越过布置庄严的高台,落在不远处巨大的地母圣像上。
地母坐姿随意,目视远处,仿佛一名游历四方的旅人累了席地而坐那般飘然。整座圣像高达三百六十七米,在千年的风吹雨打中,圣像表面出现裂纹,对巨像本身不值一提,却让任何站在她脚边的人感受到如临天堑的压迫感。
这是孕育万物万灵的母亲,她伟大、庄重、严肃,千百年如一日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山千望着地母那双平静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很久,才慢悠悠收回。
她在台下坐着,亦在台上迎接着无数人的目光。
宿衍侧身请霍溪宁上台,随后退到旁边,看着这位年轻人。
是史上最年轻的圣子。
霍溪宁微微俯身,目光扫过全场,便朗声发表致谢辞。
她的情绪并不高,声音真挚,话语停顿有序,让人很容易沉浸其中。
哪怕过了好几天,网络上仍旧有大批的人对这场演讲孜孜不倦地研究,甚至还有人专门发表视频,教人怎么像霍溪宁那样说话,有效地提炼重点。
山千第三次在客厅里听到辛朽重看那段视频,懒散地投去视线:“你没别的东西能看了?”
辛朽一下子合上电脑,干笑两声:“无聊嘛,随便看看。”
心里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味,这位新任圣子的说话方式,和她家大人怎么t那么像?一样的精简凝练,一样的尾音停顿,她就没在政府其她人的身上看到过。
奇怪了,不会得了看啥都是山千的毛病吧?
山千不知道辛朽脑子里的歪歪绕绕,翻看着杂志,某地博物馆展示最新藏品,吸引许多游客观看。
前天的时候听九狓说过,她去那儿找灵感,之后要去别的地方采风,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回来。
辛朽本来想着家里就山千一个人,在这儿陪陪她,但是暗城里出了点麻烦,得她亲自去处理,便只好告别离开。
家里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