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的读者基数本来就庞大,遍布大江南北。
而更关键的是,他的作品风格太要命了。虽然他也写严肃的伤痕文学和改革文学,但他流传最广、最受年轻人追捧的,还是那些诗歌。
《一代人》的冷峻,《回答》的悲愤,当然,还有杀伤力最大的《致橡树》和《一棵开花的树》。
那种朦胧中带着坚定,唯美中透着忧伤,既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独立宣言,又有求佛五百年的痴情守候。这些诗句,就像是带钩子的羽毛,轻轻一挠,就挠到了无数怀春少女的心坎儿里。
这就导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他的读者群体中,很大一部分是正值芳华、满脑子浪漫幻想的年轻女性。
在这个思想刚刚解放、情感需求正如火山喷发般的年代,能鼓起勇气给仰慕的作家写信的,那更是女粉丝中热情最大胆、最狂热的那一拨。
于是,
原本正经的拆信现场,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让几个单身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粉色轰炸。
这些特殊的信件,就像是一颗颗裹着糖衣的桃色炸弹,接连不断地在308宿舍这间狭小的斗室里炸响,炸得李卫东他们晕头转向,躁动不已。
“哎哟喂!这个厉害了!”
李卫东捏着一封喷了香水的信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啧的怪声:“快听听这个!这是个女演员!说是看了《伤痕》哭了一晚上,想找刘青山聊聊剧本,顺便……聊聊人生,聊聊这颗寂寞的心!”
“聊剧本?聊人生?还寂寞的心?”
王强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这……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这是要倒贴吗?”
还没等大家缓过劲来,张建军那边又爆出了一颗大雷。
“这个……这个更离谱!”
张建军扶着眼镜的手都在抖,“这也是个女大学生!说是只要刘青山肯回信,她愿意每个月把自己的一半生活费寄过来!这是要养你啊青山!”
“啥?!”
王强彻底傻眼了,“一个月寄十二块五?她自己不吃饭了?”
“这是要包养啊!”李卫东拍着大腿狂笑,“这算什么?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但这还不是最狠的。
王强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精致信封,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缕用红头绳系着乌黑油亮的头发。
“卧槽!青丝?结发?”
王强念着信里的誓言,声音都变调了:“以此青丝,系君一生……若君不弃,待君莅临,便是妾身披嫁衣日;若君不回信,妾身便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青灯古佛,终身不嫁!”
“嘶——”
整个308宿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吹,但屋里这几个人却觉得浑身燥热,那是被这种决绝、热烈、甚至带着点疯狂的爱意给烧的。
这也太沉重了!
照片一张比一张漂亮,信里的情话一句比一句肉麻,誓言一个比一个毒。
有含蓄的仰慕,有热烈的表白,有直白的求爱,甚至还有这种带着点威胁性质的逼婚。
整个宿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荷尔蒙气息,让人头晕目眩。
刚开始,李卫东他们还是兴奋的,是激动的,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拆信,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可是慢慢地,这种情绪变了。
变成了羡慕。
变成了嫉妒。
变成了深深的无法言说的酸楚。
“凭什么啊?”
王强看着手里那张烫着大波浪、穿着喇叭裤的时髦姑娘的照片,悲愤地仰天长啸:“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都在一个宿舍里啃窝窝头。为什么青山就能收到这么多姑娘的照片?”
“为什么我就只能收到家里催着寄钱的信?还问我有没有多余的粮票?”
“这就是才华的力量啊!”
李卫东酸溜溜地说道,把一张女护士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咱们是看书,人家是写书。这就是差距!你看这姑娘,多水灵,说要是能见青山一面,死都值了。我呢?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我到现在还是个童子鸡!”
“太打击人了。”
张建军把一封写着“愿为您红袖添香”的信扔在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我以为我考上燕大就是天之骄子了,就是人中龙凤了。现在看来,在青山面前,我就是个……就是个陪衬。人家这才是生活,咱们这叫生存。”
随着拆出来的信越来越多,这种打击也越来越沉重。
不仅仅是美女,还有钱。
那一沓沓的汇款单,那一张张全国粮票,那一个个求着送钱的约稿函。
在这个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为了省一分钱菜票都要算计半天的年代,刘青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吸金石,财富和美人都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不拆了!不拆了!”
李卫东突然把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扔,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他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绝望:“再拆下去,我道心都要崩了。这哪是拆信啊,这是在凌迟我的自尊心啊!我感觉我这二十年都白活了!”
“我也不拆了。”
王强也放下了手里的照片,长叹一口气,“我今天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我需要静静。我需要思考一下人生的意义。为什么同人不同命?”
“我也是。”
张建军默默地吹灭了自己桌上的蜡烛,仿佛那是他最后一点倔强,“青山,你自己拆吧。我们……我们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刺激了。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三人看着刘青山,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嫉妒,甚至连酸楚都没了。
因为差距太大,大到了嫉妒都显得可笑,大到了酸楚都变得多余。
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膜拜的麻木。
就像是一个乞丐看着皇帝的国库,他不会嫉妒,只会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刘青山看着这三个备受打击的室友,看着满桌子的信件、汇款单和照片,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些东西仿佛散发着一种魔幻的光芒。
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这个时代赋予文人的特殊光环。
他拿起那沓厚厚的汇款单,在手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行了行了,别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就是信嘛,不就是钱嘛。”
他站起身,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打破了宿舍的死寂:“这些钱,见者有份!当然,不是分给你们啊,是请你们消费!”
“明天!明天中午,咱们不去食堂了!直接去长征餐厅!我请客!大家敞开了吃!管够!想吃什么点什么!咱们也去尝尝那小灶是啥味道!”
“长征餐厅?!”
“真的假的?!”
“万岁!!!”
刚才还死气沉沉、一脸绝望的三个人,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欢呼声差点掀翻了308宿舍的屋顶,震得窗户上的报纸都在发抖,连桌上的烛火都跟着疯狂跳动。
所有的嫉妒和酸楚,在一顿即将到来的大餐面前,统统都烟消云散。
在这个寒冷、停电、简陋的冬夜里,金钱、才华、友谊、青春,混合着那一封封滚烫的来信和一张张令人眼红的汇款单,交织成了一幅最生动、最热烈、也最魔幻的时代画卷。
这是属于刘青山的时代。
也是属于这群年轻人最好的黄金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