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声穿透了薄薄的金属棚顶,汇入冰原亘古低沉的寒风中,又直冲云霄,奔向那片被无数牺牲换来的、浩瀚而永恒寂静的星辰之海。这渺小却又如此不屈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幸存者们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化为无声的力量,支撑着冻僵的四肢继续运作。
时间的刻度在冰原上似乎都被拉得迟缓而沉重。十年,在极星基地缓慢而艰辛的铺展中碾过。
最初的避难所早已被扩张成一片依托冰下热源、深深嵌入万年冻土的地下网络。巨大的穹顶结构被半埋在冰川之下,顶层强化玻璃承接起遥远的蓝矮星光,更多是靠冰川深处的地热和裂变能源站的持续供能才得以维持生命所需的温度。冰隙深处,人造光源点亮了一方方微缩的土壤田畴,经过严苛培育的耐寒苔藓和低等藻类艰难繁衍,构成了大气循环和稀薄食物链的根基。从冻土深层艰难开凿出的金属矿藏被转化为粗犷却可靠的机械臂和能源管道,沿着冰层蜿蜒,维系着这座冰下孤岛的脉搏。
基地中心区域,巨大的冰砌纪念墙上,粗犷的切割痕迹深深刻下两个名字——林涛,林墨。下方一行较小的铭文:终末守望者。冰墙前方不远处,一尊同样用冰川水浇筑、线条拙朴的半身雕像无声矗立。雕像的面容刚毅而模糊,唯独那双眼睛的线条显得格外深邃,抬头仰望的姿势永恒不变,似乎在凝望着深埋冰层之下的星空图景——那是陈默自己的雕像。
纪念墙前,冰棱丛生之地,十岁的少年林志远正蹲在冰面上。他用小手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硬合金片,那粗糙的边缘无数次磨破他稚嫩的掌心,但每一次伤口结痂又被冻裂后,他都会再次拿起。他在冰面上专注地刻画着线条,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表面瞬间凝结成霜。
一块刚具雏形的小型冰雕躺在他脚边,方舟般的形态轮廓隐约可见。冰块反射的光让男孩那双专注的眼眸映出澄澈的深蓝,那是母亲遗传给他的、如同冰海的颜色。不远处,几个同龄孩子踩着简陋的金属滑板,在光滑冰道上追逐嬉笑,发出的欢快尖叫在巨大的冰下穹顶间隐隐回响。那是基地诞生后的“新生代”,他们从不知道希望号爆炸的绚烂,记忆的起点就是这片冰蓝色穹顶下艰难却稳固的人造微光。老刘工程师早已满头白发,身形也佝偻了下去,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他带着几个年轻助手,专注地在纪念墙不远处一面覆盖着冰霜的巨型墙壁上忙碌。那是一幅用冰川原生矿物粉末与金属融合绘制的壁画,线条粗犷而硬朗,描绘着希望号如利剑般刺入一个散发着无尽光热的巨大金色方舟核心的壮烈景象。壁画尚未完成,但那决绝的冲撞力量已穿透冰壁,扑面而来。
基地最深处的通讯塔顶控制室内,寒霜沿着强化玻璃的边缘无声蔓延。老人陈默靠在金属座椅上,胸前覆盖着一块保温绒毯。十年的时光在这具饱经创伤的躯体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曾经断臂的伤口早已愈合,却也如同永不融化的冰川,顽固地牵制着躯体的生机。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刚降落在这冰原时一样,澄澈、深邃,映着控制面板幽蓝色的微光和窗外无垠的宇宙。
“默叔,”清朗的少年声音在通讯回路里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探路者三号’传回最终确认参数!您让我测算的方位……轨道匹配度99.7%!星象坐标……跟您当年留给我的芯片档案完全吻合!一点都没偏移!”林志远的声音因确认奇迹而微微发颤。
老人陈默微微颔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冰川解冻般细微柔和的笑意。他缓缓抬起干枯的手,指向远方观测窗之外那片星海深处一抹极其黯淡、仅能在高倍星图上被捕捉到的微弱星云辉光——那是当年湮灭方舟最后爆发点残存的记忆,是宇宙规则完成修复后凝固的疤痕,也是林涛、林墨化作的星辰坐标。它的结构轮廓在星际背景图上,竟与人体的心脏搏动轨迹图有着令人无法言喻的形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