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的喧嚣被暮色裹上一层压抑的暗黄。韩璐、李三、大师兄、二师姐和小凤,一身略显不合体的国民党军服,混在人群中,登上了那趟从徐州开往长沙的专列。军服粗硬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提醒着他们此刻身份的危险与微妙。月台上人影憧憧,送行的、告别的、吆喝的,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但李三的脊背却始终挺得有些僵直,那双惯于在暗处观察的眼睛,此刻像鹰隼般扫视着周围。
“左后方,戴灰帽那个,盯我们第三回了。”李三借着点烟的姿势,压低声音对身旁的韩璐和靠窗的大师兄说。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面上却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疲沓相。“还有斜对面报摊旁边穿短褂的,手一直揣在怀里。”他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大师兄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站台景色,沉稳地点了点头,喉结微动:“嗯,至少四个。看来鱼闻着腥味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曲起,那是随时准备发力擒拿的姿态。二师姐假意整理着鬓发,眼波流转间,已将李三提及的方位记在心里,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弧度。小凤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韩璐悄悄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火车汽笛长鸣,庞大的车身震动一下,却并未开动,只是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就在这时,李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了他们所在车厢下方靠近车轮的阴影处。那里,一个不易察觉的、用油布和杂物略微遮掩的凸起,在列车员晃动的手电筒余光下一闪而过——不规则的轮廓,隐约可见的导线。
李三的后颈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他脸上反而浮起一种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兴奋。他迅速收回目光,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上钩了,而且下了狠料。车底下,有‘大炮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师兄师姐,“师哥,师姐,劳驾帮我看着点风,动静可能不小,一定要拦住任何想靠近的‘鬼’。妹妹,”他看向韩璐,眼神里是绝对的信任,“你得帮我,一起把那‘炮仗’的捻子给掐了。”
韩璐重重点头,脸上没有半分畏惧,只有全神贯注的凝重:“明白,需要什么?”
“我先下去看看,你听我指挥,递家什。”
趁着月台上人群一阵为躲避蒸汽而微微骚动的机会,李三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车厢。他伏低身体,紧贴着车体冰冷的钢铁,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近处无人留意,然后才狸猫般钻入了车厢底下的阴影中。那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他动作极轻,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落地无声,果真像一只在巨大机械兽腹下觅食的老鼠,机警而敏捷。
韩璐紧随其后,她没有直接钻入车底,而是靠在车轮旁,用身体作为屏障,同时眼睛紧张地巡视着月台和李三指示过的几个方位。她的手心里,已经握着一个小巧而结实的工具袋。
车底下的李三,额上很快沁出了汗珠。那炸弹比预想的还要复杂,粗糙但致命,捆绑着数根雷管,线路缠绕,连接着一个简陋但有效的机械计时装置,表盘上的指针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正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眯起眼,小心地吹开上面的浮尘,对韩璐低声道:“妹妹,钳子,小号那把。还有,把那截细铁丝给我。”
韩璐迅速从工具袋中准确找出物品,蹲下身,从车轴间隙递了进去。她的手指稳如磐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之间只有简短急促的指令和物品传递。李三的指尖在冰冷的炸弹外壳和线路上游走,时而停顿,时而飞快动作,剪断一根线,又小心翼翼地用铁丝固定住另一个可能引发回路的触点。汗珠顺着他的鼻尖滴落,砸在铁轨旁的碎石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韩璐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她呼吸平稳,始终为李三警戒着。
“最后一根……”李三哑声道,用钳子轻轻咬合了那根连接着击发装置的主线。计时指针戛然而止。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贴身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凉冰冰地粘在背上。
就在此时,一阵皮靴敲击月台水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规律而沉重,是日式军靴的声响!不止一双!韩璐的心猛地提起,她看到几个穿着日本军装的身影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目光似乎正在扫视车厢。
车底下的李三也听到了,身体瞬间绷紧。他透过车轮缝隙,看到那几双越来越近的军靴,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车厢窗口传来两声极轻微的叩击。李三抬眼,看见大师兄半隐在车窗后,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沉稳如磐石,随即离开了窗口。紧接着,月台上似乎起了一点小小的混乱,二师姐的声音略显尖锐地响起,像是在和什么人争执行李的位置,恰好挡住了那几名日本兵的一部分视线和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