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那呆滞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来，落在沙老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羞愧，没有恐惧，也没有见到亲人的激动，只有一片灰败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这失望，不知是对他自己，是对这命运，还是……对眼前这位他一直敬畏有加的养父。

“爸……”

沙瑞金的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还认得我这个爸？”

沙老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尾音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抖，“我以为，你坐上那个位置，眼里就只有权力，没有家人，没有底线，更没有我这个老头子了。”

沙瑞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让您失望了。”

“失望？”

沙老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如电，射向沙瑞金，“瑞金，你走到今天，仅仅是因为让我失望吗？你是让组织失望，让人民失望，更是让你自己，彻底毁了！”

他稍稍前倾身体，压迫感无声弥漫：“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当年那个在村小学破教室里，眼睛发亮跟我说要改变家乡穷面貌的孩子，去哪儿了？”

“那个在基层熬夜写调研报告，脚上沾满泥巴的年轻干部，去哪儿了？”

我一生没为私利开过一次口，破过一次例，把你带出来，是看你心正，是棵苗子！

不是让你……不是让你变成现在这个蠹虫！

“蠹虫”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沙瑞金的心脏。

他灰败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耻辱的潮红，身体不易察觉地哆嗦起来。

“我……我没办法……”

沙瑞金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激烈的情绪，是痛苦，是挣扎，也是深深的委屈和疲惫，“爸，您不在其位，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漩涡！”

一步踏进去，就由不得自己了！

四面八方都是手，拉着你，推着你，要么一起富贵，要么……就是我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能怎么办？

我开始也只是想……想做点事情啊！

“做点事情？”

沙老猛地一拍椅子扶手，虽然力道不重，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你所谓做点事情，就是用权力置换利益？就是用规则玩弄于股掌？”

就是和那些宵小之辈同流合污，把党纪国法当成摆设？！

瑞金，路是自己选的！

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收第一笔钱，逼你打第一个违规的招呼！

是你自己，你的心歪了！

你的骨头软了！

你忘了本！

沙老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像鞭子一样抽在沙瑞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捏得发白。

“我忘了本……是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