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更漏声歇。
宫殿之上的场景如何,余幼嘉第一时并未能得见。
她只听到周遭大呼万岁祈福之声,旋即礼乐既作,转为《圣寿乐》。
至始至终,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面前方寸之地。
渺小吗?
或许。
后悔吗?
也或许。
人起既起,人落既坐。
许久之后,余幼嘉才看清,帝后并肩落于主位之上。
皇帝身着玄色衮服,日月纹在烛火下凛凛生光,皇后翟衣深青,九翚四凤的冠饰端正,温婉淑良,慈眉善目。
而朱焽,他的座位设在御案左下首,比帝后矮两阶,恰好完美笼罩在御案下的阴影之中。
以至于.....
以至于那个往日温善和气的青年坐下去后,饶是烛光满殿,朱焽的身影也隐没在阴影之中,几不可见。
皇帝举盏说了些“共度佳节”“愿风调雨顺”的场面话,音色稳重,却被殿宇的空旷衬得有些飘。
群臣应和的声音在梁柱间碰撞,嗡嗡作响,令人听不真切。
人群之中,余幼嘉尽力不引人注意,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偷眼看向袁老先生。
袁老先生位列不算特别靠前,周身严肃板正的气质却令他十分扎眼。
只是......
他看向朱焽的神色,却又与先前看向小朱载时,截然不同。
余幼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果然——
戌时末,皇帝命太子代他向老臣赐酒。
朱焽下阶,礼至袁老先生,袁老先生那惯常严厉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温和:
“殿下赐醴酒,老臣感荷殊恩。”
“殿下秉性温良,德行内蕴。《诗经·大雅·抑》有云,‘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殿下待师以敬,询道以诚;待下以宽,恤仆以仁。威仪自在敦厚,实乃仁君之器。”
他语速平稳,仍然是引据自然,可一回,却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礼记》有言‘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殿下服饰玄为祈福之色,纹有法度,足见心存敬畏,行止有节。内外如一,实乃社稷之幸。”
这赫然正是在夸朱焽温良恭俭,衣着得体。
然而,这不分明是一样的衣袍吗?
小朱载脱下的衣袍都还在坐席旁呢!
朱焽似乎对袁老先生的观感也极佳,微微展露些许笑意,立马谦拙着回礼。
余幼嘉心中一口郁气无法舒展,强令自己别过眼去,又恰好看到高贵典雅的皇后侧首朝身后侍立的女官低语了一句。
身后的两位女官立马颔首,各自悄然退后半步,一人用手中长柄金挑子,将御案旁那座蟠枝烛台上稍有歪斜的烛芯轻轻扶正。
一人则是步下御案,为还在同袁老先生清谈的太子殿下添酒。
朱焽还没来得及说上第二句话,便被女官提醒往他处再去。
朱焽告别袁老先生,蟠枝烛台中的火光终是倏然一亮,映在皇后凤袍的蹙金翟纹上,流溢出细碎而冷冽的光泽。
整个过程,皇后端庄的姿态未变,连指尖缀着的东珠戒面都未曾晃动分毫,只微微含笑,看着下首的一切。
先前在侯府时,余幼嘉只隔着窗遥遥得见过一面皇后真容,如今看到这副场景,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便越发有些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