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初春，云南蒙自，德国商务代办处。

卡尔·冯·施密特的办公室弥漫着雪茄的烟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窗外是蒙自略显萧瑟的残冬街景，而室内，一场关于绿水河峡谷那座未来电站命运的关键谈判正在进行。

王月生端坐在施密特对面，神态自若。他左手边是粤汉铁路美方技术顾问约翰·哈德逊，此刻代表的是摩根家族在远东的利益；右手边则是那位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约翰·弗兰西斯·史蒂文斯，他公开的身份是美国着名水电站专家，实则是“自由石匠”组织与王月生深度合作的秘密代表。空气中，德、美、中三方势力隐然交织。

施密特深吸一口雪茄，灰色的眼睛审视着王月生带来的两位“约翰”，刚才他们阐述的“新方案”核心内容仍在耳边回响：放弃西门子成熟的冲击式水轮机和10kV方案，采用一种声称效率更高、更适应峡谷条件的“混流式”水轮机和更高电压的输电系统；施工方法也将采用闻所未闻的“碾压混凝土快速筑坝”和“预制装配式结构”；最核心的控制系统更是语焉不详，只强调是“实验室级秘密技术”。

“所以，”施密特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烟雾随着他的话语飘散，“尊敬的哈德逊先生是代表摩根财团，而史蒂文斯先生，您则代表着王先生在美国的…‘特殊合作伙伴’？并且，你们声称所掌握的技术水平，足以媲美英国剑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与试探。

哈德逊微微颔首，带着华尔街精英特有的冷静自信：“摩根家族对远东，尤其是王先生主导的工业化项目深感兴趣，愿意提供必要的资本背书和…某些前沿技术应用的窗口。”他没有直接回答卡文迪许的问题，但默认的姿态更具压迫感。

史蒂文斯则接口，声音沉稳有力：“施密特先生，准确地说，技术原型是在美国开发的，但它并非基于现行的美国工业体系，比如，它完全采用公制单位，设计理念更贴近德、法工业体系的严谨性。这也是为什么它无法在美国本土进行大规模工业试验——保密性无法保证，竞争环境过于激烈。而在云南…”他转向王月生，略带歉意地点点头，“请原谅我的直白，这里的外国人本就稀少且引人注目，当地人目前也缺乏系统性刺探尖端工业技术的能力。绿水河谷的地理隔绝性，提供了绝佳的天然保密屏障。即使…万一实验失败，封锁消息也相对容易。”

施密特的手指在光滑的桃花心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看向王月生，眼神锐利：“那么，王先生，两位约翰先生的意思是，绿水河水电站项目，所有的核心技术、工艺乃至核心装备，都将采用这套来自美国的、未经大规模验证的‘秘密技术’了？西门子的方案，就这样被排除在外了？恕我直言，这甚至不是一场正式的招标落败，而是…直接被剥夺了资格？”他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王月生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了一下。哈德逊和史蒂文斯心领神会，礼貌地起身告退，将空间留给了王月生与施密特。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王月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施密特：“亲爱的施密特先生，作为贵国陛下亲自认可的‘远东日耳曼之友’，并肩负着将德国影响力引入西南的使命，我认为您刚才的判断，无论是作为帝国的商务代办，还是作为西门子的业务代表，都稍显…短视了。”

施密特挑了挑眉，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丝兴趣：“哦？愿闻高见。”

王月生不疾不徐：“首先，站在帝国商务代办的角度，您认为将德国影响力深植于这片土地，是通过在偏僻峡谷中承建一个单一的水电站项目更有效，还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大规模地为中国培养掌握德国工业标准、接受德国体系教育的技术人才，并将这些未来必将在中国工业界担任要职的精英，源源不断地送往德国深造——更为深远？哪一种方式，能真正将德国的理念、标准、乃至精神，像种子一样播撒在中国未来工业的土壤里，并最终长成参天大树，荫蔽帝国在远东的长远利益？”

施密特的眼神微微闪烁，雪茄停在嘴边。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角度极具诱惑力。

王月生继续加码：“其次，作为西门子在中国，乃至未来全球市场的开拓者，您认为西门子的利益最大化，是体现在承建绿水河这一个项目上，还是体现在另一种可能——大量优秀的中国学生，被系统地安排进入西门子位于德国的工厂、实验室和大学，深入学习电力工程、通讯技术、交通系统、工业自动化与精密制造…这些，不正是西门子董事会规划中未来要引领全球的核心领域吗？”王月生顿了顿，看着施密特眼中闪过的惊讶，“相信我，我对西门子野心的了解，可能超乎您的想象。”

施密特终于放下了雪茄，身体也微微前倾：“王先生，您的洞察力令人惊叹。若非您这一年确实身处远东，我恐怕真要怀疑您窃听了我公司的绝密会议了。那么，您的选择是？”

“毫无疑问，”王月生斩钉截铁，“无论是为了帝国的长远战略，还是为了西门子无可限量的未来市场，后者都是最优解！一个真正的战略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否则，他也确实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为帝国和西门子谋划未来。当然…”王月生话锋一转，露出商人式的精明笑容，“成本问题，永远是绕不开的。”

施密特点点头：“这正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