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桨筑波推渔舟,慧眼乘曦归九天。荷戏涟漪招白露,晨光折影送夜船。
晨雾如乳,漫过荷塘别院。檐角铜铃浸得糯软,响也带潮。荷深处,露水坠叶,“嗒——”比绣针划绸还细,勾人寻声。夏至倚青石桥栏,青衫被雾汽微润,肩凝白霜,成了最静留白。自蓝月谷归来,本想疗心,却撞进这露色秘境,成了亭上最早的观者。
寅时三刻,雾是夜揉碎的棉絮,裹草木腥甜、荷风清冽,把院子缠得密不透风。空气似凝,吸一口,凉里带甘。铜铃被雾水压沉,只风过才闷哼半声,像睡人呓语。
唯有露声,剪碎的银线,一缕缕钻透雾幕,细到心尖。2018年12月15,距破雾尚两刻,夏至已独立。衣襟染霜,远望去,像晨雾里长出的一道影。
他屏息,怕惊了荷与露的私语;指尖轻触石栏苔藓,凉意沿指爬,勾出蓝月谷的清风、玉液湖的涟漪、昨夜守鈢堂的焦灼。铃面缠枝莲纹已老,铃舌却被雾擦亮。石桌雨痕未干,像冻住的涟漪,悄悄说昨夜风雨。
他本被这露声勾来。西厢竹榻,梦里废寺血网,鈢堂胸口的伤、断续呓语,勒得他喘不过气。忽闻窗外“嗒——嗒——”,霜线蹭瓷,细弱却穿心,像小梳理开梦魇,把血色一点点梳淡。
披衣起身,鞋履沾阶前夜露,凉意沿足尖爬上脚踝,神思顿清。青石板泛着青黑的光,缝隙里积着昨夜雨水,踩上去“滋呀”作响,像大地回应脚步。兰草沾露,叶片水珠滚而不坠,噙着不肯散去的月光。
荷亭青石砌,苔藓经露发亮如碧玉。夏至倚栏,目光穿浓雾觅露源——雾稠似愁,掺牛乳的轻纱,荷叶只余模糊绿影,像徐志摩“隔着轻纱看美人”,渔舟成墨剪,静如未干水墨。
风来,带荷塘湿意与香,清冽绵长,似古卷里逸出的草木清味,又似蓝月谷清晨。铜铃“叮铃”一声,碎成水面月光,在雾里荡开又消散。
雾被风掀开一角,荷叶初露肌理:缘微卷如蹙眉,脉络铺网浸露,泛莹润。露聚成钻,沿脉滚动,至叶缘“嗒”坠,溅细花,惊动雾气。荷茎亭亭,绒毛沾露,泛微光。
“这比蓝月谷晨更灵动。”一声轻语从雾中来。夏至回头,霜降披月白夹袄,领绣荷纹,发沾晨露如珠,眉眼带倦却清亮,似雾中初绽荷。
她提梨花木食盒,雕缠枝莲纹,踏石板与露滴合奏晨曲。“知你夜眠浅,煮莲子羹,怕你受寒。”盒放石桌,指尖触栏缩回,“这石冰得久立难。”
说话时,她气息带着莲子羹清甜,混晨雾湿意漫开。夏至笑望荷塘:“雾里的荷比平日多几分韵味,像蒙纱少女藏娇羞。那船静得像画,倒让人想起‘荡桨筑波推渔舟’。”
霜降顺着望去,虽看不清渔舟,却能想桨叶入水如夯锤,“筑”出临时水墙,借推力送舟前行,每下都带着与时光较劲倔强。水桨碰撞声似远似近,像雾里絮语,轻得几乎要忽略,却真实存在。
“想来驾舟人懂景,这般时刻荡桨湖中,与荷雾为伴,听露坠叶,看雾中荷影,是人间难得惬意。”霜降轻声说,目光向往,语气满是珍视。她打开食盒,清甜香气瞬间弥漫,混晨雾湿意与荷香,像春日第一缕清风,沁人心脾。
食盒里铺油纸,上放两个白瓷碗,碗沿描荷纹,与霜降夹袄纹样相得益彰,透着雅致。她提起锡壶,将温热莲子羹倒入碗中,羹泛米白,卧饱满莲子和薄百合片,汤色清亮,像晨露浸润琼浆。
“快尝尝,还热着。”她将一碗递到夏至手中,指尖相触,两人微顿,夏至指尖凉意与霜降温热交织,像晨夜相拥,带着说不清暖意。碗沿温度顺指尖蔓延,驱散凉意。莲子羹入口清甜,带荷香与百合幽香,是霜降独有手艺,莲子软烂,百合清甜散开,余味悠长。
正说着,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像被抹上薄粉,渐渐染橘红,像霜降昨日浆洗绸缎,带柔和暖意。曦光似迈过远山,穿过浓雾,向荷塘走来,洒上像细碎金箔,又似星辰光芒,亮得人移不开眼。这便是“慧眼凭曦归九天”真意吧,夏至暗忖,曦光不仅是天地亮色,更是照进人心的希望。
露水被光照愈发晶莹,像镀金边,荷叶似被唤醒,轻轻颤动,叶边露水顺脉络滚落,“嗒”地坠入水中,敲出涟漪。这涟漪像顽童般向外扩散,碰到相邻荷叶又折回,交织成无声游戏,把水面搅得愈发灵动——不正是“涟漪戏荷招白露”鲜活写照么?
夏至蹲下身,细看涟漪与荷纠缠,指尖在离水一寸处停下,生怕惊扰这美好:涟漪掠过荷叶根部,卷起水汽像系透明丝带,泛着光随涟漪晃动;它又顺荷叶纹路爬升,逗得荷叶颤动,像在撒娇,又似与涟漪低语。
叶心露水被惊动,划弧如流星坠入水,溅起曦光水花,碎钻般散落,轻响若耳语,敲酥晨寂,吓得叶下小鱼倏忽远游,尾鳍扫水添涟漪,鳞光缀星辰。
几只蜻蜓悄立荷尖,翅沾晨露如披纱,轻颤落水,“嗒”声微响。岸边兰草被曦光唤醒,叶珠折射似缀珍珠,随风曼颤。
“韦斌哥,慢点儿!”清脆喊声破静,又添生机。夏至望去,韦斌青衫玉佩,碎响如节拍,捧一卷旧图走来,沉声赞:“夏兄、霜降真会选景,荷亭如仙境,连日操劳都被晨露涤净。”瞥见莲子羹,笑:“来得巧,能沾光尝霜降手艺。”
后随羊角辫林悦,浅绿裙绣荷,手攥晨露莲蓬,蹦跳如鸟:“夏哥哥、霜降姐姐!我摘的莲蓬,莲子肯定甜!”举到鼻尖,“有荷叶香。”霜降揉她发:“剥皮才好吃,别扎手。”
林悦扶栏踮脚欲摘荷叶,霜降拦:“露水凉,冻手。”握她腕,暖意驱凉。林悦缩手仍踮脚,亮眸望露:“像珍珠,能摘一颗挂辫上多好。”
“露是夜赠晨信,最娇贵,太阳一出便散,留不住。”霜降轻声,“世间美好多转瞬即逝,能做的是好好欣赏,记在心里,它便永存。”林悦点头,又看露:“那我就多看会儿,记在心里,它就不会消失。”
她蹲下身,小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荷叶上的露水,生怕错过它消散前的每一个瞬间,那认真的模样,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韦斌则和夏至凑在一处,将地图摊在石桌上,从袖中取出毛笔沾了点晨露,指着荷塘西侧位置:“从这里出去是通往滇南的要道,近来不太平,北方藩王势力已渗透到这一带。”
他神色凝重起来,“昨日鈢堂兄醒了,说他们在寻找一件与滇南秘境有关的上古遗物,我想看看地形好早做防备。”夏至闻言也严肃起来:“弘俊兄此刻正在滇南度蜜月,或许可以托他帮忙打探消息,他在当地有不少朋友,行事也稳妥。”两人低声商议着,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晨景的静谧,也怕扫了林悦的兴致。
话音刚落,晨光愈发强烈起来,像一把无形的闸刀,横在夜与昼的交界,将夜的余温一点点剥离,把黑暗驱散殆尽。荷叶上的露水开始蒸发,一颗颗变小、变薄,像被阳光吸走了魂魄,最终化作一缕水汽,消散在空气中,只在荷叶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像泪滴划过的痕迹,又似时光留下的印记——这便是“晨光折影别夜客”的意境,夜与晨的交替,竟这般悄无声息又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