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那晚摸黑见到的,白天的神庙半破不旧,并没有那么恐怖,神庙的匾额写着“慈恩广被”四个大字,大门向外敞开着,能看见里面的电子蜡烛发出红色的光。
司矜言侧过脸,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的看着司潼:“带你来消除阴影。”
司潼:……
“大可不必!”司潼转身就走。
身后的司矜言一步追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跑什么?”
“废话,不跑等着再被你吓?”司潼挣扎,无奈在司矜言面前她永远不是对手。
“你的手怎么跟着钳子一样紧,你松开我!”
司潼恼了,愤怒地瞪着司矜言。
司矜言不松反而拉她拉得更紧,沉声道:“你还是不信我,我没有骗你,那晚真的是没电了,不是故意吓你,我不知道你有黑暗恐惧证。”
司潼一怔,瞬间停止了挣扎。
“你说我有什么?”
司矜言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黑暗恐惧证。”
司潼茫然的看着他,脑中无数个片段如流星般闪过。
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我那是黑暗恐惧证。”
不敢关灯睡觉,每晚必留一盏夜灯,无法在黑的透不过一丝光的房间里待着,白天看着正常,一到夜晚尤其是独自一人时,便会无比恐慌、抑郁、紧张、没有安全感……
司矜言:“没去医院看过吗?”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多大的事。”
司潼一脸无所谓,但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攥着。
司矜言如墨般的冷眸顿时沉了下来,冷言道:“原来大小姐晕倒了都不算多大的事。”
司潼脸一红,恼的:“只有那一次!”
说着,她的小手突然急切地扒上司矜言的胳膊,如水的眼眸染上一抹焦急之色:“不许告诉我爷爷!”
司矜言目光垂下,盯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莹白如玉的手看了一眼,眸色微暗,缓缓开口:“你上次晕倒我送你回家你爷爷看到了。”
司潼:“但是他不知道这是种病不是吗?我不想爷爷再为我操心。”
司矜言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司潼见他不说话,心里忽然没底。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的气势也渐渐的弱了下来,心内却翻滚着怒火。
什么意思?终于抓到了她的把柄?打算捅到爷爷面前让爷爷好好收拾她?
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回答?是在想怎么戏弄她吗?
司潼暗暗咬牙,心道要是司矜言真敢这么做,她就跟他拼了!
远处,太阳慢慢已经移到了西边,橘色的光铺满天边,也给两个人裹上一层淡淡的柔光。耳边的风声渐渐加大,树叶沙沙的响着,用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司潼的耐心快要售罄,司矜言终于开口了。
“司潼,你相信我吗?”
司潼一怔,没明白司矜言为什么问这个。
但不等她回答,司矜言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能让你重新拉好琴,你信吗?”
“你说什么?”
司潼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再没有比此刻听到这句话更加魔幻的了。
她听见什么?
没听错吧?
司矜言说能让她重新拉好琴?
是她疯了还是司矜言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连国内最著名的专家都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一个司矜言竟然敢大言不惭。
他是怎么敢的?
司潼紧紧地握着拳头,只觉得心下凉成一片,不能拉琴是她的恶梦,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司矜言怎么敢提?
怎么敢拿这件事当成消遣来逗她玩?
她双目冰凉的看着他,眼中的自嘲一闪而过,随后讥讽道:“司矜言,是不是觉得逗我特好玩儿?”
“是不是觉得但凡有一个人说能治得了我,给我一点希望,我就会像狗追着骨头一样跑过去祈求?”
“那你可猜错了,我就算再也拉不好琴,你也别想……”
话说一半,司矜言突然将她的右手腕紧紧攥住,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神庙里走。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司潼激烈地挣扎,手挣不动,便拿脚踢他。
大概是她的反应有点激烈,司矜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手却仍然紧紧地攥着她。
“你干什么?你再敢像中午那样,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的小脸被怒意惹得通红,眼底泛上一层淡淡的水光,在向晚温柔的风里,像一只明明受了伤却仍然对强悍的敌人露出利爪的小猫。
可他哪里是她的敌人?
司矜言不禁自嘲一笑,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沉声道:“那就乖乖跟我走,不然,我这次就不是扛了。”
司潼被威胁到了,愤恨地瞪着司矜言。
世界上怎么会有司矜言这样恶劣的人!
司潼再次在心底将司矜言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在力量面前,女性永远是弱势,这一点司潼一次又一次的在司矜言身上体会到。大小姐不想重温中午那种丢人的架势,被威迫着跟着司矜言往神庙里走。
*
太阳渐渐西下,神庙里比外面暗一些,一片通红的电子蜡烛光亮在一尊神像前,司潼被这片红光吸上了目光,眼神往上,看到一双慈悲的双目。
是泽西岛岛民信奉的神明。
神像高三米,披着一条红色的披风,近距离仰望,神像庄严又神圣。尽管她不信神佛,此刻置身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不由得恭敬肃静。
观察完神像,司潼又侧过脸往司矜言那儿看,结果没来得及看到人,倒是瞥到角落里放着的几个纸人,最外侧的那个纸人正是那晚她看到的白衣“女鬼”。
司潼怔了两秒,看看那一排电子蜡烛,又看看角落里的几个纸人……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可能司矜言说的是真的?那晚真的是因为没电,真的是因为没来得及收走那些个纸人……
她再次向司矜言看去,见司矜言点燃了三支香,往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神情虽是冰凉的,但态度却十分认真。
想不到,司矜言这样一个看上去桀骜不羁的人,竟会信神佛。
“我并不信神佛。”
仿佛看穿了司潼心中所想,司矜言突然开口。
他的嗓音低低的,在昏暗中带来了饱满的颗粒感,如低沉的大提琴音。
“人可以不信神佛,但要敬神佛。”
司矜言插好了香,后退几步,擡头仰望着神像。
“在神佛面前不能说谎,司潼……”
司矜言突然喊司潼的名字。
此刻,他站在岛民信奉的神明面前,红色的烛光映红了他半张脸,他深幽的眼眸如一潭深不可测的墨色湖水,隔着朦胧中红色的柔光,静静的,认真的看向司潼。
司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
就听司矜言格外认真道:“我可以让你重新拉好小提琴。”
*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
司矜言在前,司潼在后。
司潼走一路,将前面的背影盯了一路。
脑子仿佛还陷在几分钟前昏暗的神庙里,那一句会让她重新拉好小提琴,如惑人的罂粟,也在那瞬间,司潼明白了司矜言为什么非要她进神庙。
是觉得她不信,他便要在神像前证明自己没说谎吗?
那她到底信不信?
信吗?
但她凭什么信他?连国内最好的医生都没能让她的手恢复如初,司矜言哪里来的自信?他会看病吗?学的是医学吗?
不信吗?
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这样走一路想一路,两人很快到了司家老宅。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老宅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亮灯。
司潼站在院门口向内踌躇着,司矜言已经率先推开门走进去,将院中的灯打开,又进了屋里,将客厅的灯打开,再上楼,依次将楼梯的灯、走廊的灯打开,最后停在司潼房间门口。
司潼飞一般地小跑过去,在走廊灯的照明下快速按开门口的灯,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房间的灯不用你开。”
司矜言眉心挑了挑,垂眸看她,最后点点头:“早点睡。”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了。
司潼咬着牙盯着他的背影,心内惶惶不安,因为如果司矜言离开了,整栋老宅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怎么办?
很怕,非常怕。
黑暗综合症。
她在心中将这个医学名称默念了一遍。除了怕黑,更怕一个人独处。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症状,就连她自己也是从司矜言口中得知这些症状还有个医学名称。
她只知道自从13岁那年被绑架之后,她就开始害怕黑暗,怕一个人独处,但这些年有家里的保姆长年陪着,每晚睡觉她都开着夜灯,症状轻一些。
直到今年年初她出了事故,手腕受了伤,病症才更加严重起来。
每到夜晚,她便内心煎熬,如被罩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闷罐子里,压抑痛苦,彻夜难眠,就算睡着了,也恶梦连连……
她一直知道,自己出了心理问题,可这个档口,她不想让爷爷为她操心。
但此刻,她明白今晚她要一个人面对了,纵使心里有万般言语,纵使看司矜言再不顺眼,但眼下也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她有点安全感。
但,司潼怎么可能对司矜言说出口?她不能在司矜言面前露怯,更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哪怕那人已经知道自己有了弱点,她也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
更不可能开口祈求让司矜言留下来。
大小姐可以怕,但不能让对手知道她怕。
司潼紧紧地咬着牙,盯着司矜言的背影看了两眼,退回屋里。
正打算关门。
这时,已经快要走到楼梯口的司矜言突然回头。
“对了……”
“我今晚会住这里,已经跟爷爷说了。
司潼双眼瞬间睁大,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紧,但下一瞬间心却如羽毛落了地,松了口气。
但大小姐面上不显,只高高在上的看他一眼,矜骄道:“关我什么事。”
司矜言住在司潼隔壁的客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这一晚司潼很快入睡,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看了眼时间,早晨7点半。
司潼起床洗漱完毕下了楼,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
心里正琢磨着司矜言是没醒还是已经走了,就见司矜言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砂锅。
“醒了?吃早餐。”
司潼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别扭的不想去吃他做的早餐,但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方法治她的手腕,想了想还是坐到了餐桌上。
司矜言煮了一锅青菜瘦肉粥,砂锅盖掀起的瞬间,香味飘散开来。
司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看不出来司矜言还有这手艺。
一碗暖胃的粥下了肚,司潼又吃了两个水煎包便放下筷子。这顿早餐没有爷爷爽朗的笑声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吃得格外安静,两人谁也不说话,一个比一个沉默。
直到司矜言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司潼终于忍不住了,扬起下巴喊他:“喂!”
司矜言眼神冷淡:“我不叫喂。”
司潼咬牙:“司矜言!”
司矜言:“嗯。”
司潼别扭的看看他,纠结了半响终于问道:“你真的能治好我?你要怎么治好我?”
“想知道?”
司矜言坐回椅子上,双臂抱前,神色慵懒,眉眼中张扬着一股野性。
“想知道就过来。”
司潼:“你!”
这混蛋竟然敢命令她!
司潼微恼地瞪向他。
司矜言却仿佛没看懂她的恼意,漫不经心道:“大小姐,不坐过来,我怎么给你治病。”
这一瞬间,司潼有种自己上当受骗的感觉。
莫不是这混蛋从头到尾都在戏耍她玩吧?
司潼谨慎的打量他,却见这人目光直白的看着她,嘴角还勾着似有似无的笑,似是笃定她一定会过去一样。
那她就偏不过去!
但……
司潼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纠结,走过去,坐到了司矜言旁边的椅子上。
人刚一坐,司矜言突然直起上身,在司潼没反应过来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放在桌子上。
司潼正要发火,却见这人突然将三指轻放在她的脉搏间。
司潼瞬间一怔,看向司矜言的眼神都变了。
“你会中医号脉?”
司矜言没有说话。
他早已不复刚才的野性张扬与漫不经心地逗弄,面色冷峻,神色极其认真严肃。这样的神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清冷疏离。
司潼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好奇的看着他,心道不是吧,这副架势,难道真的懂中医?
别是装模作样糊弄她吧。
手腕上的手指温热,轻轻地按在司潼跳动的脉搏,引得她从手腕到小臂,又酥又痒。
司潼忍不住想动,但才有动的念头,司矜言便低声道:“别动。”
司潼便没敢再动,不耐烦道:“还要多久?”
司矜言:“安静一点。”
敢嫌她吵!
司潼瞪他一眼,但司矜言垂着眼睫,已经盯着她手腕上的贝壳珍珠手串好一阵了,并没有接收到她的不满。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矜言终于松开司潼,说道:“另一只手。”
司潼:“还没好?”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乖乖的把另一只手伸过去。
司矜言再次把手指放在她另一只细腕上。
这次,两人都没再说话。
司潼无聊的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司矜言脸上。
不得不说,司矜言长得真是帅,五官分开来看很帅,合在一起更帅,这会儿认真起来更是帅得没眼看。
这要是在京城,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他,追他,为他哭天喊地。
可惜,这么好的一张脸,配上了这么一个混蛋性格。
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孩会倒霉,被这张脸骗过去,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司潼内心一通吐槽,转而又想这人真的懂中医吗?她没看过中医,因为中药太苦,她不喜欢苦的味道。但印象中好的中医都是那种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老者。
司矜言,靠谱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司矜言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司潼擡眸看向他,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号出什么了?说说。”
司矜言看了她一眼,大小姐虽一脸的好奇,但眼神却充满着怀疑与看戏的揶揄,一看就是没真信他。
“号出来你昨晚睡得很好。”
司矜言面无表的说了这一句,再不理人,站起身直接就往外走去。
司潼瞪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客厅,走出院子,推开大门……
走了。
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号脉十分钟,结论一秒钟?
司潼怔愣了几秒,随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噌”地一下站起来,小脸染上一层薄红。
果然!司矜言果然是在戏弄她!
什么会中医,明明就是在装模作样!哪家中医号完脉“不长篇大论”,不开中药处方?
司矜言呢?就一句话?
是觉得她好骗是吗?是觉得戏耍她好玩是吗?
得亏她没有全信他!这种人,她就不能信!
司潼恨恨地踢了一脚司矜言坐过的椅子,转身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