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世有缘

冬月十九, 孟家大喜，礼部侍郎去年出嫁的二小姐为夫家添了一名男丁，孩子满月这日, 举府庆贺, 孟家早早给上京各府递了请帖, 萧瑟的冬日，府内四处喜气洋洋。

巳时前后, 贺喜的人便陆陆续续登门, 孟洛宁身着轻裘宝带, 美服华冠陪着兄长在门口迎客。

一架翠盖珠缨八宝车停在石阶外的石狮子旁, 只有皇室女眷的车驾上才能绣制八宝纹饰, 来的是齐王府的车驾。

车夫立刻拿出马凳置于地上，内有婢女掀开轿帘, 另外一名搀扶王盈下马车。

孟二郎打起精神, 热络上前拱手，“恭迎王妃，王妃亲临, 孟府蓬荜生辉。”

王盈弯起嘴角, 笑道, “恭喜孟二公子喜得麟儿。”

又互相寒暄两句, 王盈瞥眼，朝一旁的孟洛宁笑道。

“三公子可得抓紧了。”

人人皆知，孟三公子心里装有已逝的先皇后，过了适龄仍不愿娶亲，是在为先皇后守节。

在京中女子间是一桩美谈, 换到可纳三妻四妾的男人眼中，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不过孟洛宁从不在意。

“多谢王妃关怀, 说来羞愧，多亏了哥哥弟弟们，孟府人丁兴旺，已不求砚州帮着开枝散叶，只怪砚州不争气。”

砚州是孟洛宁的字，大熠男儿在外都习惯称自己的字。

“久闻孟府里有一片红梅养得极好，三公子可否指个路？”

孟洛宁愣了愣，转念便知，王妃这是有话要说。

“王妃里面请。”

正是红梅盛放的时节，梅园里已聚集了许多贵女，三三两两围作一群，谈笑风声。

孟洛宁在京中久负盛名，是许多佳人的春闺梦里人，一踏进园门便有许多闺秀羞怯望来，碍着女子的矜持，只敢上前问候王盈。

王盈一一应对，等无人再来时，扭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孟洛宁，“你瞧，环肥燕瘦，百花争妍，就没一个能入三公子眼的？”

孟洛宁浅笑，温言道，“她们都很好，是砚州没有福分。”

满园红梅，株株皆只二尺高，横枝上有小枝分歧，花如胭脂吐蕊，映着雪色，极为赏心悦目。

王盈擡手掐下一朵覆雪的花苞，“没有福分的是我家阿馥。”

孟洛宁挑眼望着她手心里的红梅，心下可惜，要不了多久，便会萎靡了，花中清客，应该长在枝头供人欣赏才是。

眼眸黯然，“五小姐家世显赫，又曾贵为一国之后，定然是有福气的。”

王盈将手上花苞弹出去，转头，凝视孟洛宁。

“如果父亲早预料到阿馥会有今日，定不会阻拦三公子与阿馥的婚事，说来阿馥也是因皇后之位枉死的。”

这一番话在孟洛宁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强行压下纷乱的心绪，“刺杀皇后之人已饮毒谢罪，王妃节哀。”

王盈轻扯嘴角，“三公子可曾见过秦女史？”

孟洛宁不知她何意。

“曾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听闻现在是东宫女史。”

自上次宫门口遇见，他与秦烟便再没见过面。

“太尉府的六姑娘正当适龄，虽是妾室所生，但却是正正经经的王家人，三公子可知，父亲为何不让六姑娘入宫，却要舍近求远，选了一个和太尉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入宫？”

孟洛宁也曾怀疑过，就在宫门口撞见秦烟出宫的那一刻。

同时联想到寺中初见，秦烟立刻就认出了供奉的牌位是阿馥，想必是太尉府发现了秦烟与阿馥的相似之处，暗地里加以训练，才会如此。

“秦女史确与五小姐有些像。”他还是不想称阿馥为皇后。

“岂止是像啊！这世间，长相相似的人好找，但性情秉性一模一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找到？若父亲只妄图让人扮作阿馥入宫，为何不找一个样貌相似的人加以训练？我的这个干妹妹，在相貌上，跟阿馥可是半点不像。”

“王妃此话何意？”

孟洛宁想到秦烟与王馥的相似之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王盈垂首，掸了掸在衣上消融的雪花。

“三公子相信世上真有死而复生的奇事吗？陛下又为何这般执着得相信阿馥能够得以新生？”

孟洛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孟洛宁，你我今生有缘无分，若来世有缘，我愿意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白头到老。”

眼前浮现出大婚前夜，王馥前来寻自己的那一幕。

此前他们约定连夜私逃出京，到了约定的时辰，却迟迟不见她，在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阿馥姗姗来迟，他喜不自胜，她的脸上却毫无喜色。

她仰起脸时，眼眸中已盈满水光，顿时间，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突来的噩耗浇灭了他的喜悦。

她告诉他，她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寒风刮面，空中又飞起雪粒，飘到他的眼皮上。

“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