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牵手
万静纯起立敬礼:“去!”
被周煜三言两语蛊惑得野心勃勃,她去吴大群那一通操作,果真如愿被换到第二个上场。
演出七点准时开始,周煜第一个出场,演奏在舒热茨克决赛时弹的肖邦降D大调夜曲。
这里条件有限,学生活动中心的琴和音响效果一般,刚弹了两个小节,他皱着眉头调整了一下发力和触键,此后渐入佳境。
如今他耳朵完全康复,没了在华沙的迷茫,一切游刃有余,面带某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虔诚演奏着。
哪怕是这么简陋的地方,他照样如名字所希望的那样,闪耀,明亮。
万静纯在后台,听着隐隐的音乐传来,不禁想象着他在更大的舞台上演奏的样子。
于是一帘之隔的周煜,顿时变得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走神之间,有掌声响起,万静纯被推上了场。
她弹的是印象派曲目,拉威尔的《水之嬉戏》。
这类自然灵动的乐曲是她强项,上手快,理解到位,迅速就能找到最好的处理方法。
拉威尔曾自述,他从瀑布和溪流中获得灵感,写作而成,因此整首曲子极富流动性,十分考验演奏者对音色、节奏的控制,既要用音符表现水滴的晶莹剔透,又要把握印象派朦胧抽象的精髓。
她指下的清泉雀跃而出。主旋律明朗而欢快,伴奏和声严谨雕刻出动感而清晰的线条,让人眼前浮现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喷泉。
水滴折射出的七彩碎光。水花碰撞时,激起的不是虚无,是无所事事的午后,身处自然之中的惬意与赞叹。
一曲终了,她莫名哀叹了一声。
其实,只有在舞台上,她才能离他近一点。
连续两张王牌打出去,东州高级中学的校领导瞪大了眼睛,开始怀疑究竟是自己的琴不行,还是自己的人不行。
下了台,周煜已在后台侧门等着她:“走吗?”
万静纯点点头:“走。”
周煜却笑了:“被退学怎么办?”
万静纯一推搡他,也笑了:“我看谁敢。”
观众席的老师领导认真看汇演,后台的老师急着催人上场,根本没人发现少了两个学生。
门卫见他们俩穿的是臻嘉校服,只看了一眼,也没拦下。
“我们去哪?”走远了一点,万静纯才敢放肆,乐得一蹦三尺高。
周煜看着路边的旅行地图:“不知道。”
“不是吧。”万静纯也凑过去看,“我还以为你想好了?”
“我只想到怎么逃出来。”周煜无奈指指地图,“去东州河吧,上面说只用走十五分钟。是不是应该往东走?”
“……”万静纯很不好意思地问:“东边……是哪边?”
周煜:“……”
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万静纯彻底丧失话语权,只能跟在周煜后面,点评东州的市容市貌,问他晚饭吃了什么,吓唬他说学校安排的酒店好像闹鬼。
周煜看着面前路灯坏了几盏的阴森森小路,无语凝噎:“……说点别的吧。”
“……好吧。”万静纯暗自在心里笑他胆小,“你想坐游船吗?听说还有漂亮姐姐在船上弹琴表演。”
“不好说。”周煜计算了一下,“我们最多只能玩一个半小时。”
“没关系!”万静纯伸了个懒腰,“能玩十分钟也很好。”
周煜暗笑:“刚才是谁说怕被学校处分的。”
“……还是怕的。”
“胆小鬼。”
“谁胆小啊?你还怕鬼呢,切。”
“谁说我怕了。”
“那我继续说,听说酒店二十年前刚开业的时候,有个男……”
“闭嘴。”
“你看吧!你就是胆小。”
“你胆子大,等会你自己回去。”
“不要!我不认识路。”
“路痴。”
“……”
河水的潮湿气味越来越浓。走到小路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到了东州河畔,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河道旁的古朴民居灯火如豆,古色古香的船只来来往往,耳边隐隐传来慵懒而细细的咏唱声,一瞬间像是回到历史上某一个江南春夜。
可惜的是,到码头一问,才知道游船一趟要花近两小时,只能放弃。
万静纯望着船上探出头张望风景的游客,短暂失落了一阵,又抛去了脑后,被河边的小店和摊贩吸引。
周煜本来还能跟上万静纯时快时慢的步伐,后来险些和她走散。
好不容易再找到她时,她正在一家老唱片店的架上翻翻找找,见他进来,乐得和什么似的:“你猜我看到什么!”
见她正在兴头上,周煜的不满又吞回肚子里:“什么?”
万静纯从货架上拿下一张CD:“是你妈妈录制的贝多芬奏鸣曲!也不知道你弹的《暴风雨》会不会和她弹的很像?”
他接过一看,那上面的许若兰还是年轻的样子,半撑着钢琴,微微扬起下巴,用半个鼻孔看着镜头,不茍言笑,眼角的高傲满溢出画面。
他实在难以把这个闪耀、体面的人,和那个失意崩溃的妈妈联系起来,一时居然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
如果说是他亲手毁掉了一个钢琴家,好像也没错?
“你会不会也有一天录专辑?肯定会的吧。”
万静纯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她学着许若兰样子,仰起头,伸出手虚倚在货架上,想笑又故作冷酷,“然后拍CD封面的时候,像这样很嚣张地看镜头。就是头一定要擡起来,但又不能擡得太高……”
“白痴。”周煜夺过CD放好,没好气地问,“你要买?提前告诉你,很可能是盗版。”
“买了送给你可以吗?”
“不可以。”
“你也挺难讨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