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岁绥 珵之 1916 字 4个月前

那刻淮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母亲还在府中,她赶得及离开了吗?

她来不及,亦或是已无法理清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想着,要回府看看。

脚踝处的疼痛恼人,淮鸢蹲下身两指摩挲着,伴着“咔”地一声,骨头归位。

余光瞥见远处布包内的医书散落,与融冰泥水交织,呼吸一滞。

还有父亲。

“你还好吗?”

男人声音冷静清明。

尚不知他意欲如何,善意也许掺着不明意图,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逃离。

淮鸢垂下眼眸,径自站起。

不料,男人接着道。

“淮太医勾结外寇,叛国求荣,已于午后赐死,连坐家族。”

“官兵已入淮府,一切都太迟了。”

淮鸢骤然顿身,太多难以承受的事情哄闹而来,她反倒再感受不到哀痛。

如同迷雾中被猎人盯上却不自知的小鹿,美丽眼眸单纯迷茫。

她嘴唇翕动几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满城的羽林军皆在寻你,如今你只能随我回府。”

男人平静的神色极近冷酷。

然他的话,倒如林中钟鸣,恍然惊醒她。

回府,母亲还在府中。

似是沉溺前挣扎着握住最后一株芦苇,虽不知是否有用,却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

她伸手,颤抖地,坚定地紧紧扯住男人衣袖。

眼眸睁得极大,眼眶未红,泪珠氤氲眼中,迟迟没能落下,径自喃喃着。

“求您带我回府。”

所赖天恩祖德,淮府背山靠水,实是难得丰水宝邸。

便是如今血水融于雪渣,花草凌乱不堪,仍不难看出往日荣耀繁华。

只官府抄家,这般残忍的也是少见。

男人不觉敛眉。

两人暗暗藏于南月堂瓦顶,淮府的束手无策让官兵皆松了警惕,竟无一人察觉。

南月堂屋前梅花仿若上了口脂,嫣红娇嫩。

女人背靠梅树,好似只是睡着了,微阖双眼,安详宁静,落日余晖映于脸庞,周身散着暖意,这么远远看着,好似还能闻着她身上淡然香气。

若不是身下那摊浓郁血色,和以往千千万万个静谧午后没有分别。

“娘……”

淮鸢不能理解她只是方方出了府,母亲怎会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挣扎着要下去,谁知男人只一手便压得她动弹不得。

哑然间,似是想到什么。

母亲怎会在这儿?

她的南月堂距大门最远,母亲得了消息怎的不快些离去,反而走到这最深处来了……

淮鸢麻木空洞的眼眸,赫然出现几丝哀痛得无法言说的愕然。

她不自觉想。

若是,若是她第一时间去寻了母亲,是不是就能早一步官兵离去?

母亲就能好好的?

悔意自责与各样说不明的情绪交织上涌,淮鸢只觉脑袋疼得就要裂开,额角青筋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脑袋。

“不是你的错。”

正当眩晕之际,俄听男人清冷嗓音如清泉汇入,淮鸢混沌大脑总算得了片刻喘息。

侧目望去,男人眸光稀碎,目光未移半分,直直落在她眼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瑾王府。

管家陈叔门外踱步,思忖片刻后擡眼向门边侍卫望去,那人心领神会,推开紧闭多日的木门。

延玉堂内昏暗寡冷,纱窗隔了日头,也将一切鲜活喧闹阻拦。

清幽檀香环绕,男人孤身坐于桌前,低头借着微弱烛光翻看书籍。

仅仅过了几日,男人胡茬繁盛生长,攀延着到了耳边,眼下青黑浓郁,浑瘦了一圈。

陈叔满腹苦口婆心再难说出。

男人擡眼,见陈叔捧着瑶盘不说话,有些无奈。

“陈叔您先放着吧。”

陈叔哪会不知他此话只为敷衍,幸得他早已寻得法子,只装作拿不定主意,声音放得极低。

“王爷,木霖阁那位已好几日没用吃食了。”

果然,男人听了这话,手指一顿,终于放下书册。

“午膳我过去。”

这几日淮鸢滴水未进,彻夜难眠,再兼日前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年岁虽轻,急火攻心,竟也憔悴得好似衰老了许多。

望着满桌丰盛,她只觉反胃,碍于礼节,她生生将忍坐下。

若说她是家生变故一时难堪承受,将自身折磨得不成人样,姑且还算作情有可原,可男人又如何短短数日变了模样?

如今她已知晓。

男人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瑾王晏屿青,深得圣心,闲散悠哉。

什么事还能将他磨得这般心力交瘁?

“这玉你拿着。”

晏屿青伸手递来,此玉五彩晶莹,浑发着莹润光泽。

淮鸢熬红的双眼忽地亮起,急急夺来。

只因此玉乃淮氏传家宝,每代世家传人成婚时遂将此玉赠与或夫婿或妻子。

如今淮府已亡,世上只余她一位淮氏,此玉竟还能回到她手上,淮鸢只觉悲喜交加,一时无话。

思及淮氏家训:仁者,修治天下;仁医,若当运隆祚永之朝,则为禄禄,若当乱世动荡之时,则为甘露,洽然溉及四海。

连日荡溢仇恨,此刻骤然清明。

望着手心洁玉,淮鸢心中迷雾清散,终是寻得了来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