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铁真真把三颗柠檬糖推到谢端若面前, 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却没说话。

夹心酱在口腔里化开，橙香浓郁，普鲁斯特效应牵引出被时光掩藏的记忆——

2004年中秋, 对铁真真来说并不是个团圆日。

妈妈在维也纳巡演, 爸爸自然随同左右, 爷爷远赴洛杉矶谈生意, 她又一次和姥爷一起过节, 反正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在铁家长大的。

全家就属姥姥最疼她，可自从暑假生了一场大病之后, 姥姥就不让她随便吃零食了。

铁真真忽然埋怨起家庭医生来, 要不是他跟姥姥胡说八道什么肠胃虚弱要管住她的口腹之欲, 她也不至于被姥姥管得这么严。

汉堡没了, 汽水也没了, 尤其是冰淇淋, 上幼儿园那会儿好歹还能每周吃上一回, 现在十个手指头都数了两轮，也没能舔上一口。

铁真真趁着姥姥和亲戚打电话的功夫悄摸溜去小厨房, 五位厨师都在忙活, 就连于婶也出动了, 这位是姥姥从娘家带过来的保姆，家里的帮佣都听得她的话, 可万万不能惊动她。

于婶正在做点心，厨师们看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个个忍俊不禁，小娃娃食指抵在唇边, 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就当做没看见她。

片鸭子的总厨比了个OK的手势，铁真真悄无声息移动到冰箱，打开冷冻室把雪糕翻得滋啦响。

吃哪个口味好呢？

铁真真纠结地想。

身后冷不丁响起于婶的声音：“懿臻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铁真真下意识回头仰视，于婶手上全是面粉，叉腰作茶壶状警告地看着她。

小孩儿最清楚自己招谁疼，铁真真耷拉下眼眉，抓起一板雪糕可怜巴巴地嘟囔：“可是我想吃嘛！”

于婶尚且还保留些原则，向她表明事情的严重性：“不可以哦，太太会生气的。”

“你不说我不说，姥姥就不会知道啦！”

铁真真揪着于婶的围裙不依不饶，黏黏糊糊道：“求求你了，我就吃一点点，吃不到雪糕，我会茶不思饭不想的。”

打小体弱多病的鬼灵精，到底是惹人疼爱，于婶招架不住了，给铁真真换了根儿童冰棍，软下语气将她打发。

“于婶给你做月饼呢，快去院儿里玩，小朋友是不能进厨房的。”

铁真真起身给她敬了个礼：“知道啦，谢谢于奶奶！”

她乖乖坐在秋千上啃冰棍，突然感觉到牙根有些异样，下意识用舌尖去舔，却将门牙顶掉了。

铁真真从嘴里掏出一颗小小的门牙，有些无措：“啊啊啊！我的牙！”

她跑到池边龇着嘴，真掉了，手里的冰棍也吓掉了，舔了舔伤口居然还有血，门牙松了半个月，她不敢告诉家里人，这会儿更不敢找大人了。

坚强！

她是大孩子了。

“对，下边的牙齿得往屋顶抛。”铁真真咽了口腥甜的唾液，攥着拳头走去檐下。

然而她没法儿把门牙抛上屋顶，再怎么使劲也仅仅是把牙齿砸到墙上再弹回脚边。

“呜呜呜……”

年仅六岁的铁真真不太坚强，她气馁地拾起牙齿，抽抽搭搭地继续想法子。

姥爷总说远亲不如近邻，那她是不是可以去找邻居帮忙。

没错，隔壁的秦爷爷和姥爷一样高大，他一定可以帮自己！

铁真真擡起胳膊囫囵擦了把泪水，撒腿就往秦家跑。

可他们家实在太大，她跑了好久都没跨过一个院子，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怦怦声响，小孩子好奇心一上来，什么正事儿都得抛之脑后。

铁真真循着声响走进去，假山后面只有一个少年，手上拎着瓶北冰洋汽水，在原地用双脚来回颠球，只是他低着头，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样貌。

铁真真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个头很高，几乎和姥爷一样高。

少年偏头瞥了她一眼，铁真真惊得瞪圆了眼睛，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可比燕祁好看多了。

“你是谁呀？”

铁真真歪着头打量他，她没在秦家见过这个人。

“哪家的小孩儿，怎么跑我家里来了？”谢端若将球踩在脚下，也歪头看着这个反客为主的小不点儿。

铁真真指了指铁宅的方位，想起邻居对姥爷的称谓，朝自己比着大拇指道：“隔壁老铁家的！我叫安安，来t找秦爷爷。”

她固执地问：“哥哥，你是谁呀！”

“原来是你啊，我以前抱过你，那会儿你才一岁。”

少年单膝跪在铁真真身前与她平视，点了点她秀挺的小鼻尖，“找我爷爷做什么？”

他就是秦爷爷那个在外上学的孙子？

铁真真乌黑的眼珠子轱辘一转，不答反问：“哥哥，那你现在还能抱我吗？”

谢端若好笑地晃着食指以示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铁真真小脸乍然一皱，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

谢端若被她溅洒的泪珠子吓到了，手足无措地跟她讲道理。

“你是女生，我是男生，男女有别知道吗？我不可以随便抱你的，你以后也不能让其他男生抱你。”

“呜呜呜，不知道……”

铁真真打了个哭嗝儿，摊开手心亮出那颗乳牙，抽噎着组织语言，“我抛不上屋顶，小旗子说以后会长不高的，我找不到秦爷爷帮我，你家太大了呜呜呜。”

谢端若哭笑不得：“这是迷信，不作数的。”

这小不点儿堪堪高到他的大腿，确实比寻常六岁小女孩矮小了许多，抛不上屋顶也正常。

铁真真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知道打记事起就没高过燕祁的肩膀，一想到自己还是班上最矮的孩子，更是悲痛欲绝。

谢端若扶额苦笑，安抚她：“你先别哭，rex！”

听到对方声音重了些，嚎啕大哭变成了仰天大哭：“呜呜啊啊啊！”

谢端若没办法了，“你不哭哥哥就抱你抛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