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1 / 2)

我帮你

他既然说了是送她的生辰礼, 却又没说是什么。

仿若那片玄黑的织锦绸料下,心口的位置,掩藏着一个秘密。因提前的暴露,而彷徨地以手覆遮。

“明日送给你时, 你就知道了。”

他笑说, 另一只手来揉她的额发。

为何不说呢?

是要她猜, 再陷前世, 得知他要送给她及笄礼后的无措喜悦吗?

曦珠侧枕在床上, 垂眸撩拨着缥碧色的纱帐, 将那片柔软的纱拢合松放。

不过想了想,她便收回手, 垫在脸颊下。而后阖上双眸, 静听窗外细弱的风声, 逐渐沉入睡意里。

再次睁眼时, 是卯时两刻。

青坠端来热水,侍候她梳洗。

蓉娘也跟着过来, 在身边念叨叮嘱,都是那些常提及的老话。

曦珠皆笑应下。

一日两人不成婚,蓉娘始终不安心。

但到底国公夫人允许, 只得叹气一声, 不再多言,自去立柜前, 帮着收拾出两件更换的衣裙。

等收拾妥当, 将要辰时, 曦珠走出门, 看到晞光院墙下,那个站着的、眉梢蕴笑的人。

她跟着笑了笑, 走了过去。

卫陵接过青坠递来的行囊,问道:“有没有吃些东西了?”

他怕路上久些,她肚饿。

曦珠点点头,道:“吃过了。”

卫陵牵住她的手,朝侧门去,听到她的问:“你呢?”

他笑道:“也吃过了。”

坐上马车后,他又问:“起得早,困不困?”

曦珠摇头:“不困。”

她听他的,昨晚早睡。况且今日不出府,她大致也是这时候起床。

但路途颠簸,小半个时辰后,她还是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下来。

卫陵揽过她的肩,低声道:“你靠着我睡会。”

曦珠抱住他的手臂,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应了声。

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没主动说,她也没有问。

卫陵低头看着她,将她颊畔滑落的发丝,轻挽到耳边。

不知过去多久,曦珠醒来时,马车还在行走。

车厢内光线昏暗,她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是稻谷的香味。眼前朦胧,又忽听到一阵鸭子的嘎嘎乱叫,她掀开帷裳一角,朝窗外望去。

天朗气清,碧蓝的高空上,白云如棉雪,大团大团地聚在一起。

成片的金黄稻田映入眼帘,一直蔓延到极远的、浸染秋意的山林脚下。被拢高的垄分成井字,沉甸甸的稻穗垂弯,银光一闪,转瞬被锋利的镰刀割倒。

田埂上已堆起大把大把的稻子。麻雀叽喳地蹦跳,啄吃遗落的稻谷,被田间劳作的农人挥手驱逐,立即扑扇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盘旋没一会,又收翅落下来,掉进另一个富庶的地界。

沟渠如同交错的长带,波光粼粼地蜿蜒伸长,贯通灿烂的田地。

十几只土灰的鸭子摇摆着肥硕的身体,接二连三地,扑通着跳进水里。岸边一个垂髫小儿躺在草地上,半张脸盖着草帽,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唱着什么曲。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平坦的道路上,马车继续前行,途径一湖的藕塘,水被放尽,露出灰黑黏稠的塘泥,在秋阳的映照下,微微干涸。

等待一整个夏后,千万朵荷曲折地半断,残枝枯叶沉入烂泥。

但曦珠知道,那些泥底下,定然生长着白生脆甜的藕。

她转目望向身旁人,有些疑惑,也有些禁不住笑,问道:“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略微想了想出城时,走的是南门。

她又问:“是高庄沟吗?”

与京城内那些精致的去处相比,甚至连地的命名也俗气,却是卫家在南城郊外的田庄。

前世,卫家尚未倒时,她帮姨母盘算各地账面,看过这里的进项。

后来,卫家定罪流放,大抵跟着整座公府一起被清算,缴入国库。

卫陵笑道:“其实我不知该带你去哪里玩,不想和你在城内那么多人的地方逛,便来了这个稍僻静的地方。”

他看到她脸上轻快的笑意,想,她是真的不喜欢待在公府,也不喜欢待在京城。

哪怕只是出城,笑容也比在身后那座四方城内时,愈加粲然。

和那回带她去纵马时一样。

一刹那,卫陵莫名心悸,恍若不真实里,他一下抓住她的手,又在她回首的疑惑视线里,挑唇笑说:“等会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曦珠点头应道:“好啊。”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她再偏头去,看车窗外令人喜悦的、丰收的景。

很快,马车绕过大片的葵花地,转见庄子的影。

庄上的仆妇奔迎上来,事先得了消息,三爷会过来玩一日,已先将那间屋打扫干净。

先前三爷时不时也会跑到这处来。去年和那些勋贵子弟秋猎出事,便是在附近的山林。

仆妇如何没料到三爷会带着表姑娘过来。

他们这些人,常年待在远离公府的庄子上,哪里得知清楚详情,只知一二。但难得殷勤的机会,自是要抓牢,说不定能被调进公府里。

仆妇乍见这位表姑娘的长相,以及被三爷牵握的手,及时收起诧异的神情,带着人往住处去。

屋里并无那些名木家具、贵重器物,但收拾地很整齐,一尘不染。

窗页大开,对着外面的两棵石榴树,篱笆上绕长着密密麻麻的牵牛花,藤上零星几朵紫色的花。

光从窗外扑入,静静地落在案上的一瓶桂花上。

近晌午,仆妇将人带到,又忙不叠地出去,准备午膳过来。

庄子的饭菜也并不精细。

不过酿豆腐、茭白鲜、炸藕盒、荷叶鸡、蜜炙鹌鹑。曦珠却吃了两碗,放下碗时,她甚至觉得哽住了。

卫陵看向她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t脸。

卫陵不由笑道:“你太瘦了,多吃些挺好。”

每回与她一起吃饭,他也忍不住多吃。自己一个人,倒没什么胃口。

曦珠暗下捏了自己的腰。

其实她觉得这两个月,与他一道吃饭,自己好似多长了些肉。

唤人来收桌,卫陵拉起她的手,朝外边走。

到马厩去,挑选了两匹马。一匹红棕,一匹栗色。

而后两人牵着马,沿着庄子后面山脚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消食。

秋风穿梭过山林,高耸的树冠间,发出潇潇沙沙的摇晃声,不时从山坡滚落下青皮的核桃,和裹满了刺的板栗球。

曦珠弯下腰,要去拣板栗。

倏地被一只手拦住。

她擡眸,对上他的问:“想吃吗?”

她点点头。

后来如何演变成两人坐在一处水边,而他兜揽的莺色缂丝袍摆里,一堆的板栗,松放后,落于地上的凹处。

他们坐在一块大石上。

她望着岸边生长的大片芦苇,起风了,从满眼的灰绿里吹过去,扬起呼呼的声响,惊动躲藏在里面的水鸟,惶恐地扑扇白色的羽翅飞出,纤长的脖子里,还在吞吃才捕获的鱼。

他低着头,用尖锐的石头剥弄着那满是刺的板栗球,将褪出来的板栗递来给她,接着弄下一个。

才成熟落地,壳并不硬,稍微用些力咬,便破开了那层褐色,露出里面的肉。

咯嘣的声音里,嘴里一股清甜。

曦珠吃着,又俯着他低下的脸,睫毛微垂,嘴角收敛,还在凿弄手里的刺球,一副认真的神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怪异。

这时才想起他的身份来,镇国公的第三子,长于雕栏玉砌里,却在这里给她弄板栗。

好似不该是他做的事。

蓦地,他仰头笑看她,问道:“好吃吗?”

她看他满手的脏,将磕咬出的一个板栗,放到他唇边,笑道:“你自己吃,不就知道了?”

他一个都没吃,一直在给她弄。

卫陵自然地张嘴撷过,齿从她的手指划过,淡淡的湿意。

她微微蜷起手指。

咀嚼两下,咽下去后,他朝她笑道:“很甜。”

岑寂的风声里,在只有两人的一方天地中,好似比起那时他自毁名声,被国公责罚,她的心稍微波动些。

风静后,复归于原处,几如那片芦苇丛。

曦珠又吃了几颗板栗,方站起身,拍了拍白裙上的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平扁石头,朝平静的水面扔了过去。

在第七下时,落入水底,再难觅踪迹。

唯剩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还在荡漾,碎了上面的白云倒影。

她道:“我们骑马吧。”

他当然答应她。

“好。”

回风流云里,她纵马疾驰,柔弱的身体随着马的扬蹄而摆动着。如雪的裙裾飞扬,勾勒出她的每一道起伏的线。

卫陵望着她脸上生机勃勃的神态,想,她本该是如此模样。

她侧首对他笑了下,催马跃过了他。

他揽紧缰绳,追赶了上去。

*

他们策马行在山路上,直至疲惫地放缓,最后下了马,慢慢踱步在回庄子的路上。

已是黄昏,远处的天边余晖洒落林间,叠染了橘黄。

她手里揪着一片才摘下的银杏扇叶转着,忽听他说:“曦珠,这附近有花田,要不要去看看?”

中秋过后,便是双九重阳。

京郊外的各处花田早备好,过节要用的菊花。

单瓣的,重瓣的。栽在陶盆里、瓷盆里、瓦盆里……

花色也丰富多彩,红、黄、白、绿、翠……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不时有哪家的管事仆人,在与花农争议价钱,一盆盆往板车上搬放。

“快着些,城门快关了,别赶不上回城。”

“哎!小心些,可别砸坏了,这可是我们老夫人指名要的!”

“再加五文钱,您这价我做不成啊,要亏啊。再加五文,我送您两盆墨菊,成不成?”

喧嚷吵闹里,曦珠的目光从那些菊花上掠过,看向后面姹紫嫣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