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孝站在城头,能清晰地看到南方扬起的遮天尘烟,以及那一片片整齐的、反射着寒光的靖乱军阵列。
北面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完了。
铜陵郡,守不住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升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城破在即,困守孤城只有死路一条。
“传令,放弃城外所有营垒,全军……撤回城内,依托城防,固守待援!”
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希望最渺茫的选择。
然而,撤退的命令在两面受敌、士气濒临崩溃的军队中执行起来,变成了灾难。
北线的魏阳军听到鸣金收兵,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瓦解,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向郡城方向溃逃,将后背留给了追杀而来的靖乱军。
武阳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挥军掩杀,斩获无数。
当蒙元孝带着残兵败将仓惶退入铜陵郡城,勉强关闭城门时,城外,武阳的北路大军与蓝延煜的南路援军,已然胜利会师。
两面“靖乱”大旗在城外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无数黑甲士兵如同钢铁丛林,将铜陵郡城围得水泄不通。
刀枪如林,旌旗蔽空,鼎盛的兵威让城头的守军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武阳与蓝延煜在阵前相遇。
“蓝将军!辛苦了!”
武阳大笑着拍了拍蓝延煜的肩甲,
“先生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蓝延煜沉稳回礼。
“主公英勇,拖住蒙元孝主力,末将方能成此夹击之势。如今,这铜陵郡城已是瓮中之鳖。”
武阳看向那座孤城,眼中闪过厉色。
“传令,围城!打造攻城器械!明日拂晓,给我四面齐攻,拿下此城!”
就在铜陵郡陷入重围,岌岌可危之际,八十里外的魏阳国都——梁州,已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宣湖郡失陷,铜陵被围,两个最关键的屏障接连告急,尤其是铜陵一旦失守,靖乱军兵锋将全至安舜,剑指梁州,中间再无险可守。
快马流星,一日数惊。
“报——大王!铜陵郡被靖乱军南北合围,蒙元孝将军退守城内,情况危急!”
“报——大王!靖乱军蓝延煜部已与武阳部会师,兵力超过十五万,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报——大王!靖乱军南路诸葛长明所部,在安舜频繁调动,似有北上剑指梁州之意!”
每一道军报传入魏阳王宫,都像是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引起剧烈的炸响和恐慌。
朝堂之上,魏阳王坐在宝座上,脸色灰败,手指紧紧抓着扶手,青筋暴起。
下方的文武大臣吵作一团。
“大王!速调各地兵马勤王啊!”
“勤王?哪里还有兵马?精锐都在铜陵,要么就被牵制在边境!”
“难道……难道要迁都?暂避锋芒?”
“迁都?祖宗基业岂可轻弃!当与梁州共存亡!”
“共存亡?拿什么共存亡?城内守军不足三万,如何抵挡虎狼之师?”
争吵声、哀叹声、相互指责声充斥着大殿,却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魏阳王看着这乱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无力地挥了挥手。
“退朝……容孤……再想想……”
王宫的混乱,迅速蔓延到了宫墙之外。
梁州城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铜陵被围的消息已经瞒不住,通过各种渠道在市井间飞速流传。
“听说了吗?铜陵马上就要被攻破了!”
“靖乱军有几十万人!个个都能生撕虎豹!”
“完了完了,梁州守不住了,快跑吧!”
起初还只是窃窃私语,但随着王宫气氛的紧张,以及一些权贵家族开始明目张胆地收拾细软、装载车辆,恐慌彻底爆发了。
城门处,试图出逃的百姓排起了长队,人声鼎沸,哭喊声、叫骂声、催促声响成一片。
守城士兵勉强维持着秩序,但面对汹涌的人潮,显得力不从心。车马堵塞了街道,践踏事件时有发生。
“让开!快让开!让我出城!”
“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我的孩子!别挤了我的孩子!”
混乱中,有人趁机抢夺财物,地痞流氓四处点火,更添了几分末日景象。
维持秩序的衙役和士兵疲于奔命,整个梁州城仿佛一锅煮开了的粥,沸腾,混乱,绝望。
与普通百姓的盲目逃亡不同,梁州城内的权贵阶层,则开始了更有组织、也更冷酷的“准备”。
一上卿府,书房内。
年过花甲的上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管家和一名心腹家将。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都准备好了吗?”
老上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管家躬身道。
“回大人,府中金银细软、地契古玩,已装箱完毕,共装了二十大车。夫人、公子、小姐们的车驾也已备好。”
家将接口道。
“大人,护卫已挑选了三百精锐家兵,皆可信任,足以护送车队安全离开。”
老上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痛惜,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
“好……今夜子时,从西城门走。守将那边,打点好了吗?”
“已送上重礼,他会行方便的。”
“嗯……”
老上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混乱的街景,叹了口气,
“想不到,我魏阳立国百余年,竟有今日之祸……诸葛长明,武阳……靖乱军……”
他喃喃着,最终化作一句冰冷的命令。
“去吧,按计划行事。记住,一切以保全家族为重。”
类似的情景,在梁州城内许多高门大宅中悄然上演。
各部官员的府邸……暗流涌动。
他们不像百姓那样仓惶,而是有条不紊地打包着世代积累的财富,安排着最可靠的护卫,规划着最安全的撤退路线。
有些人目标明确,前往尚有亲信驻守的偏远郡县;
有些人则打算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观望风向。
城内的粮价、物价开始飞涨,有门路的富商开始囤积居奇,或是暗中将资产转移。
往日繁华的街市,如今一片萧条,许多店铺关门歇业,主人早已不知去向。
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梁州城上空,无论是王宫、街巷还是深宅大院,都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恐惧和等待——等待铜陵郡最终的战报,那将决定这座王都,以及无数人最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