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栓也是个勤快人,这些年一边守着烈士墓,一边起早贪黑,自己又陆陆续续开垦了桃花山脚下的一些无主荒地。
这样七算八算下来,他名下的土地面积,在登记造册时,就达到了二十多亩。
这个数字,按照清查小组手里那份有些僵化的标准,刚好就卡在了“富农”和“地主”的边界线上,加上他家里劳动力不多,雇佣过少量短工帮忙,结果就被清查小组的那个组长,不由分说地,直接划定为了“地主”成分!
“我和老刘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找那个组长说明了情况!”
赵刚语气带着愤懑。
“我们明确告诉他,李老栓的土地,一部分是组织上当初感念他守墓的功劳分给的,更多的是他自己多年开荒所得!
他给李大龙副团长他们守墓,守了这么多年,风雨无阻,这份情义,难道就不值几亩地吗?他那是在替我们所有人尽一份心!”
刘正猛地一拍桌子,接口道。
“就是!可那个姓王的组长,根本听不进去!一口咬定数字超标,雇佣短工就是剥削,就是地主做派!还他妈的说我们这是本位主义,包庇纵容,甚至……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收了李老栓什么好处!扬言要把我们一起调查!”
赵刚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还在据理力争,想办法向更上一级反映情况。
没想到……有人直接把消息捅到你那里去了。景行,你别着急,这事我们肯定会处理好,绝不会让老栓叔受委屈!”
“处理?怎么处理?!等你们一层一层反映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陈景行“霍”地站起身,胸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老子在前面打鬼子,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李大龙,我的老战友,为了掩护主力转移,带着一个排的兄弟血战桃花山,全部壮烈牺牲!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现在,有人替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替我们这些当兵的,守着他们的英灵,风雨无阻守了这么多年!
结果倒好,屁股后面来了这么一帮子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把守墓人打成地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他娘的不是忘本是什么?!无法无天了啊!”
陈景行越说越气,眼睛都红了。
李大龙和桃花山阻击战,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第三加强团所有老兄弟心中最神圣的纪念。
如今竟然有人要动为他们守墓的人,这简直是在戳他们的心窝子!
赵刚见状,连忙安抚。
“景行,你冷静点!稍安勿躁!我相信上级会明察秋毫的!”
“冷静?我冷静不了!”
陈景行一挥手,根本听不进去。
“你们向上面反应是你们的事!现在,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什么狗屁清查小组的组长!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来帮助群众的,还是来祸害群众的!他到底知不知道,桃花山下埋的是谁!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八路军是为什么而打仗!”
陈景行胸中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轰然烧遍全身。
他不再理会赵刚和刘正的劝阻,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就朝着清查小组临时办公的那处院落冲去。
魏大勇见状,毫不犹豫,如同一尊铁塔般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老陈!你等等!别冲动!”
赵刚在后面焦急地喊着,和刘正两人连忙追了上去。
他们太了解陈景行的脾气了,平时看起来沉稳,可真要是触及了他的逆鳞,尤其是牵扯到那些牺牲的老兄弟,他能把天捅个窟窿!
“砰”的一声,陈景行直接推开了清查小组办公室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巨大的声响把里面正在伏案书写和整理材料的几个年轻干事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办公室主位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八路军军装,但气质却与一线作战部队官兵截然不同的干部。
他看起来有些文弱,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和刻板。此人正是从苏区调来不久,负责此次土改清查工作的组长——李波。
李波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眉头紧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剽悍气息、面色阴沉似水的军人,语气带着不悦和官腔。
“你是什么人?懂不懂规矩?这里是土改清查小组办公重地,谁让你不报告就闯进来的?有什么事?”
陈景行目光如刀,直刺李波,声音冷硬地报出了名号。
“老子是八路军129师独立第一支队支队长,陈景行!”
“第一支队支队长?”
李波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番号和陈景行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和意外。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各部主官的名字,确认第一支队并不属于第三加强团序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更加生硬。
“陈支队长?我记得你是第一支队的负责人,不在你的防区待着,跑到我们第三加强团的清查小组来,有何贵干?我们这里正在执行重要的土改清查任务,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请不要干扰我们的正常工作!”
陈景行强压着立刻掀桌子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话语中的火药味已然弥漫开来。
“我来,就是为了你们这个‘重要任务’!我问你,李家庄,桃花山下,给烈士守墓的李老栓,是不是被你们定成了地主成分?”
李波一听是为了这事,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扶了扶眼镜,义正词严地说道。
“原来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