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过冰封的湖面,带着锐利的哨音,扑在糊了高丽纸的窗棂上,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
屋内却暖得异样,地龙烧得极旺,混合着浓重药味与龙涎香残余的气息,凝滞成一种沉甸甸的、接近腐朽的暖意,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康熙靠坐在明黄锦缎的迎枕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狐裘,依然止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蜡黄的面皮紧紧贴着颧骨,
唯有一双眼睛,还偶尔掠过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余光,
但也如同风前残烛,明灭不定,
毒入膏肓,太医早下了断言,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一个月,竟也捱得这样快,
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又仿佛漫长得耗尽了他五十年的光阴。
他面前摊着一份普通的请安折子,
朱笔握在枯瘦如柴的手中,微微发颤,
笔尖悬在“知道了”三个字上方,良久,终究是无力地顿了顿,
只在最后一个字的末尾,留下一个比往日深重许多、几乎泅开的红点,
这竟成了他御极五十年,最后的一道朱批,
他缓缓搁下笔,动作慢得如同凝滞,
目光移向榻前,
胤礽跪在那里,穿着石青色常服,背脊挺直,头却深深低垂,
这几日,他几乎衣不解带地侍疾,
眼圈泛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来不及修剪的胡茬,
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几分往日的骄矜,添了几分沉郁的疲惫,又隐隐透出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压抑着的锋芒。
康熙看着他,这个自己亲手抚养、亲自教导、又亲手一次次打压、制衡的儿子,
那些的怨怼低语,那些与老八缠斗时的锋芒算计,那些在他病重期间迅速而沉稳地掌控全局的手段……
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
最终,却定格在很多年前,一个也是这般寒冷的冬日,
小小的保成裹着貂裘,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用软糯的声音喊着“皇阿玛”,
喉咙里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腥痒,他闷咳了几声,
胤礽立刻起身,熟练地捧过痰盂,又递上温水,
康熙无力地摆摆手,喘息稍定,
目光掠过儿子眼中真切的焦急与悲痛,
心中那最后一点复杂的权衡与不甘,终于被无边无际涌上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认命的了悟冲散,
是时候了。
他极慢、极慢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微微探索,
胤礽立刻领会,膝行上前,将自己的双手递过去,紧紧握住那只冰冷而沉重的手掌,
那温度,凉得让他心尖一颤。
“保成……”
康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清,气息微弱,
却凝聚着最后的力量,一字一句,钉入胤礽的耳中,也钉入这历史转折的瞬间,
“朕……把江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混沌起来,却又在涣散前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死死盯着胤礽的脸,
仿佛要将这张面孔、这个即将取代自己的身影,刻入轮回,
“守好……爱新觉罗的……祖宗基业……善待……你的兄弟……”
胤礽浑身剧震,巨大的冲击与同样巨大的悲恸如潮水般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