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大地时,大帐内的烛火终于熄灭了。
想来始皇应是批阅完奏章和那些竹简,准备暂时再安歇片刻。
在帐外跪了两个时辰的阿绾悄悄跌坐在地,浸透夜露的襦裙紧贴着肌肤,寒意刺骨,精神却异常清明。她悄悄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发髻,将那支秃毛的毛笔又在发髻之中插好。虽说这是御赐之物,应当妥善保管,但自己连义父的那个工具箱都不能够随时携带,现在身上最珍贵的倒只有始皇的钱袋和这支毛笔了。
那只小漆盒早已经让蒙挚捏碎了,虎符也在他的手中藏着。不过,那条橘色发冠带依然还在自己的裤带中,未曾离身。
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小脸,忽然闻到了庖厨方向飘来的黍米香气,这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啊!
这几年在尚发司养成的早起习惯让她此刻全无睡意,但另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却让她浑身难受——昨夜受了惊吓,也强忍住了尿急,此刻在放松后竟来得更加汹涌。
阿绾正犹豫着是否该起身如厕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脚步声——并非巡夜甲士整齐的靴响,也非寺人婢女轻碎的步点,而是某种沉重又拖沓的动静,每一步都像在泥地里艰难拔足。
这时辰怎会有人敢靠近御帐?
更奇怪的是,竟无侍卫阻拦。
阿绾诧然回首,险些惊叫出声。
来人竟是庖厨的楚阿爷。
他左手提着个硕大的青铜壶,壶嘴还冒着蒸腾白气;右手拎着三层漆木食盒,看起来也很是沉重。
蹒跚前行时,粗重的喘息混着铜壶晃荡的水声,与大帐前的氛围格格不入。
阿绾压低声音轻唤:“阿爷啊。”
楚阿爷闻声驻足,眯着眼仔细辨认,昏花的老眼忽地一亮,露出了笑容:“哟,是小阿绾啊!”
“您怎的到这儿来了?”阿绾仍跪坐在地,不敢起身,声音极小。
“快搭把手!”楚阿爷毫不客气地将食盒铜壶往地上一搁,喘着粗气捶打后腰,“这老骨头真要散架了...”
“这使不得,”阿绾苦着脸摇头,“我正错着呢,哪敢起身?”
“错哪里了?”楚阿爷怔了怔,却仍指着地上的东西,“先帮我拎一下,实在拎不动了。”
阿绾偷瞄了眼寂静的大帐,为难地蹙眉:“这……这可是要送进大帐的?“
“听说陛下来了,特地酿了米酒,配几样小菜。”楚阿爷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没成想你这丫头也在!这些时日在哪处当差?可还吃得消?”
“我……”阿绾喉间发紧,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位楚阿爷原是蒙挚军中的老庖厨,三军换防时执意要去骊山大营,说要在山脚开荒种些瓜菜,收成了好往军营里送。
蒙挚待他向来宽厚——毕竟当年这老人曾从乱军中背出蒙恬将军,如今自是任他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