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的面容愈发红润光亮,他笑着摆手止住赵高,转而对楚阿爷吩咐道:“给他也盛一碗,尝尝这口‘黄汤’的滋味。”
“啊呀,老奴叩谢陛下恩典。”赵高喜形于色,忙不迭地躬身。
楚阿爷手上丝毫不见停顿,探手从食盒底层又摸出一只陶碗。
磕蛋、冲酒、执箸飞旋,琥珀色的米酒裹挟着金黄油亮的蛋液,瞬间在碗中舒卷成千丝万缕的云絮。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叫旁观的阿绾又看呆了。
赵高双手捧过温热的陶碗,小心呷了一口,眼中讶色一闪:“这滋味…竟比去岁秋月节后那碗还要醇厚三分!酒气也足。”
“赵大人真是行家!”楚阿爷抚着花白胡须,眼角笑纹深如沟壑,“这是新收的秫米,碾得格外细碎,发酵时又多守了七个时辰。”他略作停顿,眼中闪着光,“可还尝出别的门道?”
“莫非…”赵高又细细品咂,忽地扬眉,“添了桂花?”
“正是山口那棵百年金桂!”楚阿爷低低笑了出来,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木匣。
开启盖子的刹那,蜜渍桂花的馥郁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匣中琥珀色的糖块晶莹剔透,每一块都完整地封存着一簇金黄油润的桂花。
始皇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楚阿爷将木匣恭敬地往前递了递:“陛下,这…正是那个味道。”
始皇伸手接过,指尖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
他阖目细品,长睫在透过帐帘的晨光中轻颤,喉间竟然有了一声极低的、似是怀念又似惊讶的叹息声。
待他再度睁眼时,眸中惯有的锐利竟化开了一抹罕见的温软。
楚阿爷看着他,声音放得更低,近乎耳语:“小人在山里多盘桓了些时日,想着……咸阳宫苑里的那些桂花,终究没有这山野间的味道。或许,只有这棵树才是呢?”
话中藏着未尽之意,连赵高都屏住了呼吸,身子躬得更低,小心窥探着帝王的脸色。
始皇并未接话,只是默默将那只小木匣仔细收入自己宽大的玄色袖中,而后朝着楚阿爷,极轻地点了下头。
一旁的阿绾悄悄扁了扁嘴,实在不明白几块桂花糖何以让陛下如此在意。
明樾台的桂花糖点心多了去了,她嫌甜腻还怕伤牙呢。
帐外恰在此时响起严闾的声音,打破了帐内微妙的沉寂:“陛下,是否此刻移驾义庄?”
“嗯。”始皇应声而起,“十一具都在?”
“是,皆已熏过艾草。”严闾在外打起帐帘,略带迟疑地补充,“只是……那气味恐怕一时难以散尽,陛下……”
“无妨事。”始皇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赵高见陛下要出门,慌忙放下喝了一半的陶碗便要跟上。
始皇却瞥他一眼,淡淡道:“急什么?饮完了再去。那地方阴气重,需得有些酒气护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