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只是停尸房内燃起了火。
人多力齐,半刻之后,凶猛的火舌终是被压了下去,只余下焦黑的梁木冒着青烟,滋滋作响,且滴着水。
救火的将士多是营中老兵,沙场尸山都见过,此时更没有什么太多忌讳。
听得阿绾带着哭腔喊“樊仵作和辛医士还在里头”的时候,几个身影毫不犹豫地踩着一地焦炭污水冲进尚在蒸腾热气的残垣中。
火场里一片狼藉,烟尘弥漫,视线昏蒙。
主要是气味难闻,令人窒息。
四处横陈的焦骸被水泼过后更是面目模糊,甚至躯体都很难辨识清楚。
甲士们顾不得细看,触手所及只要是人形的,便发力往外拖拽。
“这个还软着——快抬出去!”
“搭把手,这
混乱中,几声惊叫又接连响起——原是那几具雷劈焦尸经了水火,早已脆弱不堪,被甲士们情急之下一扯,竟四肢断裂、躯干分离,漆黑碳块般的残骸滚落一地。
饶是见惯生死的老卒,也被这骤然“分崩离析”的场面吓了一跳,又吼着说道:“慢些扯,尽量搬运。”
就在这片焦木断梁与污水横流的狼藉之中,辛衡率先被人寻到了。
他面朝下伏在倾倒的木案旁,素净的青色深衣虽蒙了厚厚一层灰烬,却大致完好,只是下摆被烧灼出几个边缘焦黄的破洞。
一支竹镊子仍紧紧握在他右手中,镊尖还夹着一小片焦黑的、难以辨明原貌的物体;左手边散落着几枚他随身携带的银针与记录用的炭笔,半截没入湿浊的泥灰里。
他的姿态不像仓皇跌倒,反倒像是骤然脱力前,仍在专注地查看着什么,连手中的工具都未及放下。
而樊云被发现时的情状,则叫人瞠目结舌。
他被两名甲士从停尸房拖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尽是黑灰,衣摆下被烧黑了许多,这般模样已是狼狈,可偏偏他一只手臂死死环在胸前,五指如铁钩般,竟紧紧攥着一颗焦黑变形、难以辨认面目的头颅!
那头颅与他满脸烟灰的模样凑在一处,在缭绕的余烟中乍望去,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凉。
一名年轻甲士都忍不住惊呼:“哪个是他的脑袋?!”
旁边的屯长定睛一看,却是哭笑不得:“这必然是尸首上的!快掰开他的手!”
焦土污水间,两颗头颅——一颗长在颈上,一颗攥在手里——看起来真是太过可怕了。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好不容易才将樊云的手指从那颗头颅上剥离出来。
幸而,樊云与辛衡的胸膛都还带着微弱的起伏。
屯长蹲身探试二人鼻息,又翻开眼皮细细查看眼眸瞳色。
他早年随军征战,略通战场急救之术,手指在二人颈脉处停留片刻,沉声道:“烟气呛闭了心神,脉象虽弱却未散乱,暂无性命之忧。”
阿绾跪坐在旁,早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脸上的泪痕混着烟灰划出几道狼狈的印子。
听到屯长这句话,她一直紧攥的拳头才略微松开,呜咽声终于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放声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