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
空气里,那股甜腐的死气已经被清新的土腥和生石灰的微涩气味所取代。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泼洒过井水的地面裸露出黑色的泥土,被晨光晒出淡淡的水汽。一切,都带着雨后初霁般的洁净。
秦少琅站在井边,正用一根长杆绑着火把,探入井下,仔细查看着被石灰水浸泡了一夜的井壁。火光映照下,他神情专注,仿佛在检阅一件即将出厂的精密器械。
苏瑾则带着苏棠,指挥着两个汉子将屋里那些尚且完好的桌椅搬到院中晾晒。苏棠学着姐姐的样子,拿着块湿布,认真地擦拭着一张板凳的凳脚,小脸上满是郑重。
一夜的劳作,非但没让众人疲惫,反而因驱散了“凶宅”的阴霾,精神都透着股振奋。
隔壁院子静悄悄的,那扇门板紧闭,连一丝声响都未曾传出。偶尔有窗帘的缝隙微微晃动一下,又飞快地合拢,像是有双惊惧的眼睛在窥探。
“先生,这井……真没事了?”李虎凑过来,看着那深不见底的井口,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发毛。
“明日再用清水冲洗三遍,便可饮用。”秦少-琅收回长杆,吹熄了火把,“死物,远比活人干净。”
他话音刚落,院门处便传来了“叩、叩、叩”三下极有礼数的敲门声。
这声音不疾不徐,与乡野村夫的随意拍打截然不同。李虎和王五对视一眼,脸上的轻松瞬间收敛,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李虎沉着脸拉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身穿宝蓝色暗纹绸衫的男人。他身材微胖,面皮白净,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一双小眼睛却在门打开的瞬间,精光四射地朝院内扫了一圈。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壮硕的家丁,手里还捧着两个用红绸包裹的礼盒。
“哎呀,敢问哪位是此间的主人?”胖男人笑呵呵地拱手,声音洪亮热情,“在下钱通,是这镇上福来布庄的掌柜。听闻王家旧宅来了新邻,特来拜会,聊表心意!”
他说着,便自来熟地迈步入院,目光在焕然一新的院落和那口被掀开的井上溜过,眼底的讶异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热情的笑容:“诸位真是好本事!这宅子荒了许久,竟被收拾得如此敞亮!想当初,王家兄弟也是勤快人,可惜……唉,天有不测风云啊!”
他的叹息里,听不出半分惋惜,倒有七分试探。
秦少琅从井边转过身,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既没迎上去,也没开口。
钱通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眼前这年轻人,身着粗布麻衣,身形清瘦,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以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却让他心中那点因对方人多势众而提起的警惕,又加深了数倍。
“这位想必就是主家了?”钱通脸上的笑容不变,“小兄弟好胆魄,这等凶宅也敢住下。不知小兄弟是从何处来,打算在这黑石镇做些什么营生?看这院子,地方宽敞,若是要开个什么工坊,倒是极好的地方。”
他的话,句句是打探,字字是陷阱。
“过路人,暂且歇脚。”秦少琅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钱通笑容一僵,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干笑两声,目光转向院角那几口废弃的巨大染缸,意有所指地说道:“歇脚好,歇脚好。说起来,王家兄弟当年那手染布的手艺,在咱们黑石镇可是独一份。可惜啊,如今这镇上的布料生意,都由我那小小的福来布庄一力承担了,生意难做,勉强糊口罢了。”
这话,既是炫耀,也是警告。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李虎等人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