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一次介入(下)(2 / 2)

杨美华气鼓鼓的进来,在陪夜的折叠椅上一趟,不理他。

鲁子敬出去,定下一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男护工,先付了三天的钱,把收据交给杨美华。杨美华接过,说浪费这钱干啥。鲁子敬说翻身擦身扶着去厕所,你一个人做得来?杨美华不说话了。

鲁子敬走到病房外。从上中学起,母子间就是各种不服帖。杨美华嫌弃他不够瘦不够白不打篮球考不上公务员,成天顶嘴别扭跟她拧着来;娶媳妇回来又嫌儿媳妇不会讨好她,特别欣赏别人家能在老妈和老婆之间委曲求全两边讨好的儿子。鲁子敬烦她唠叨强控什么都要管成天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牢骚,智商情商双低。就算互相关心,两人也都是用强硬的方式直接互怼。

鲁子敬觉得他爸跟他妈根本不是一类人,当初一个年纪大了一个要从外地调回来才勉强在一起,婚后压根儿没有共同的情趣爱好可言;说起来是为了他才不离婚,其实磕磕碰碰一辈子委屈自己耽误对方,还真不如早点离了。

鲁子敬在外头吃了午饭,回到医院,让杨美华回去睡觉,说今晚他来陪夜。

杨美华不放心。鲁子敬说我给鲁越换了五年尿不湿,更衣擦腚你能跟我比?

杨美华被他气走了。

护工笑笑,说你妈真是操心。

鲁子敬说再不把她赶走,他们都得烦死。

鲁子敬陪夜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鲁振国没有需求、不想说话的时候,绝对不主动去没话找话折腾他,像挂水进度、扶着去厕所这等事,他观察了护工几次,确认护工很尽职后便不再参与;唯有擦身、擦腚是两人配合,擦身他协助护工,擦腚换成人纸尿裤护工协助他。其余时间他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毕竟他也不年轻了,身体是自己的,保重自己才能更好的照顾家人。一夜下来,他轻松护工不累,鲁振国睡得也比较安稳。

次日上午,杨美华来换班,一来就跑进跑出找医生找护士问情况,把鲁振国闹得心烦。鲁子敬把她叫到病房外,把总结出来如何经济高效陪夜的几条说给她听。杨美华只一句:“我跑医院比你多多少,不用你教。还有你爸说了,他住院的事情,亲戚朋友一个都不要说。”

鲁子敬:“你不说,谁会知道?”

杨美华瞪了他一眼。她跟大多数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劳动妇女一样喜欢热闹,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跟无数人重复无数遍,既耐不住寂寞,又定不住性子。鲁振国就曾说她是蛐蛐儿,拿根草一碰就跳。

鲁子敬深以为然。

鲁子敬俯身在鲁振国耳边叮嘱几句。

鲁振国点头,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鲁振国住院期间,鲁子敬一周陪夜两次,周二一次,周五一次。不选周一是因为周一要看天下足球,周六上午跟杨美华换班后直接去火车站接姜小柔。他是A型血,不管多大的事情,都要安排得有条不紊、尽量每件事情都不耽误心里才舒服,绝对不会用某件事为借口放任生活一团糟。至于杨美华,根据他的观察,在熬过没头苍蝇一样的头几天后,她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才放心让她继续照顾。

鲁子敬带姜小柔和鲁越来看鲁振国。杨美华看到她们就哭,抱着鲁越不撒手,看到姜小柔略带审视的目光,别过脸去擦眼泪。鲁越看到爷爷躺在病**神形憔悴的模样,像大人哄小孩一样让他听话吃药,下次给他买好吃的来。鲁振国听得含泪点头,让她们早点走,说医院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鲁子敬和姜小柔找到医生。按照医生的说法,鲁振国的状态还算稳定,介入后没有明显的排斥和不良反应。主要原因是这次介入用量很少,只是控制住了癌细胞继续往外扩散,并未真正杀死病灶。

回去的路上,姜小柔在车上问鲁子敬:“你不觉得你妈有点问题?”

鲁子敬:“她就那样,要么强控到死,要么委屈到死。要么听她的,要么就绝交,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姜小柔:“你不觉得她有点……假?”

鲁子敬一惊:“假?”

姜小柔:“她为什么不敢看我?心虚吗?”

鲁子敬:“你也别多想了,老爸都那样了。她就算演又能怎样?”

姜小柔:“她受不了不以她为中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老爸没了她怎么办。我觉得她有病。”

鲁子敬踩刹车重了点,车子一震。

姜小柔一手撑在副驾驶后背上一手抱住鲁越:“我是说情绪上。有种抑郁症初期表现为狂躁、控制欲极强、极度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进入另一个极端,失眠、焦虑、自怨自艾。”

鲁子敬:“放心,我妈不会自杀,她很怕死的,有点小病小痛就去医院,一刻都等不了。像她这样成天小病不断、唠唠叨叨都往外发的人是不会得大病的,发泄掉了。”

姜小柔:“所以就苦了你爸。本来就内向、话少,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还成天对着个强控型话痨,既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共同爱好,心情能好吗?肝病是什么?肝病的源头就是肝气不舒。发泄不出去就攒下了。”

鲁子敬:“照你的话说,我爸的病是因为我妈长年累月压抑出来的?”

姜小柔:“唤你你不压抑?”

鲁子敬:“所以我跑了。幸好十年前就跑了,跑得远远的,现在也躲得远远的,要不然还真不好说。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

姜小柔:“还好你爆发了,逃走了,勇敢的跟她对抗,不然我才不嫁给个愚孝巨婴窝囊废。”

鲁子敬:“我是能跑,我爸跑不了啊。要说他这一辈子也是郁闷。年轻时有心报国,偏偏重伤被迫复员。在厂里呆了十年从工人自学到工程师,又娶了个不合拍的老婆。亲情归亲情,道理归道理,他俩是真不合适。老爸当年每个周末都去钓鱼,其实就是为了躲她。两看两相厌。”

姜小柔:“所以我说,让一个抑郁症的病人来照顾一个癌症病人,很危险。”

鲁子敬:“我还是多去去。至少我在的时候她还收敛些。”

姜小柔:“也不用天天去,我看再住几天就出院了。咦,你这是往哪开?”

鲁子敬:“拱宸桥啊。我约了个老中医,拿老爸的检查报告去给他看看。看完了我们在运河边逛逛。你不知道啊,拱宸桥是杭州的日租界,旁边的医院里有几幢旧杭州海关总署的老楼,抗战胜利后驻杭日军就是在那投降的。逛完我们去运河广场吃饭。越越,想不想去吃垃圾食品、去游乐场啊?”

“想!”鲁越大声回应。

姜小柔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