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脸上的沟壑能夹死蚊子。
许久。
他睁开眼,眼里的挣扎和温情全部消失,只剩下帝王的深沉和冷酷。
“来人。”
一名老太监从阴影里滑了出来,跪伏在地。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声音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命沿途关隘,不得阻拦燕王归京探视。”
老太监一愣,群臣喊打喊杀,陛下却要放行?
他还没想明白,下一句话,让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然,其所率兵马甲胄,须留驻城外。若有一兵一卒胆敢入城……”
朱元璋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以谋逆论处。”
这道旨意,是安抚,也是最后的警告。
老太监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朱元璋叫住了他,“宣蒋瓛。”
片刻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像个鬼影子一样出现在殿中。
朱元璋没看他,只是望着殿外深沉的夜色,开口问道。
“老四,快到江边了吧。”
蒋瓛躬身:“回陛下,按脚程,今夜子时,便可抵达浦口渡。”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下去吧!”
长江北岸,浦口渡。
“吁——”
朱棣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战兽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
他抬起头,隔着宽阔的江面,望向对岸。
那里,就是应天府。灯火连天,像天上的星星都掉进了人间。紫金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近了,终于近了。
他身后的三千饕餮卫,人人眼睛血红,身上裹着一层干掉的血浆和沙土,坐下的战兽也都喘着粗气,疲惫到了极点。
连续数日的狂奔,让他们身上的煞气,浓得化不开。他们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雕塑,安静地矗立在江边,只等主帅的一声令下。
朱棣翻身下马,身形晃了一下。
宝年丰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
朱棣摆摆手,推开包年丰,大步走向渡口。
江风吹来,带着潮气,却吹不散他身上的血腥味。
可渡口上,空空荡荡。
平日里船来船往的渡口,此刻连一根船毛都看不到。只有几根光秃秃的木桩,孤零零地立在江边。
整条宽阔的江面,干净得像一块巨大的黑玉。
无船可渡。
宝年丰扛着巨斧,在渡口来回走了几圈,瓮声瓮气地问:“王爷,船呢?不应该啊!上回来,这江面上还有好多漂亮的船!乍得,严打吗?”
朱棣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对岸那片璀璨的灯火,盯着那座巍峨的皇城。
他千里奔走,不眠不休,换来的,就是这空无一人的渡口,和这一江无法逾越的冰冷江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焦急被彻底吞噬,只剩下一种能把江水都冻结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