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已经掛起几道皱纹,正在围裙上擦乾双手,动作显得很是拘谨,有些乾裂的嘴唇轻轻微动,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藏在心里,却並未开得了口。
千言万语,匯成一句话:
“……你都长这么大了。”
“……抱歉,老妈。”
“事到如今还道什么歉……你和悠悠有去做那个治疗吗,可別又像我和你爸这样。”
母亲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眼中藏著些许疑惑。
“放心吧,我们都已经治疗过了,疗效好著呢。”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把这个怪病给治好,那就一切都好……”
“我今天下午的机票,晚上就能回到蓉城,明天也得上课。”
“又是下午就走……连晚饭都不吃,悠悠跟你这德行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母亲脸上露出些责怪的神情,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回头,朝里屋看了一眼。
“……去跟你爸聊聊吧,都这么多年了,他也蛮想你的。”
“嗯。”
母亲没再说话,默默地坐回小板凳上,继续清洗著盆里的蒸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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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桃桃迈步走进里屋。
屋子里亮著盏节能灯,还算亮堂,窗台上放著几盆揉好的面,看上去刚揉好不久,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灶台前,父亲的背影在灯光中出现,他正在揉著又一团面,麵团在盆里砰砰地沉闷碰撞著,奏响一曲阔別已久的鼓点。
“……爸。”
夏桃桃轻声呼唤。
听到身后的声音,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撑著灶台边缘回头,隔著大半个厨房与少女四目对视。
他没有再继续揉面,回头看了一眼盆里已经揉得差不多的麵团,隨手將盆放到不远处的桌面,朝自己转身走来,走得一瘸一拐。
“是桃桃啊,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不,有没有被人欺负”
“好倒是算不上,但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也没遇到有人欺负我。”
“这样……那就好。”
父亲走到自己面前,夏桃桃鼓起勇气注视著他的面容。
他身上穿著一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军绿色袄,雪城的风雪在他脸上留下了刀斧般的痕跡,饱经沧桑。
夏桃桃本想伸手扶住他,可父亲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的时候,走到炕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座位。
少女坐到他身边,
多年的蓉城生活,让自己已经几乎遗忘了“炕”这个东西坐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稍微觉得有些彆扭。
“我听你妈说了,今天下午就要回去,是要读书吧。”
“嗯。我考上了蓉城医学院,今年刚大一。”
“大学好啊,大学生,好得很。”
父亲笑了起来,笑著拍了拍少女的后背,动作轻柔,生怕拍疼了她。
“家里的事別担心,今天去做了治疗以后,那个病已经治好了,以后你可能就没有多少弟弟妹妹了。”
“唯独就是我这条腿……卖些馒头倒是不成问题,可后院那块地就只能让你妈去干,也不知道她打算在上面盖些什么玩意。”
夏桃桃愣了一瞬,眼神有些黯然,
“抱歉,老爸,那时候我……我实在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还惦记著那事呢。”
“当然啊,要不是你那时候想用板凳揍我,我也不会——”
“——用板凳揍你”
夏父忽然愣住,眼睛瞪得老大,看向自己闺女的眼里满是中年男人的困惑。
“我什么时候想过用板凳揍你了”
“就那天晚上,我把家里的钱偷去给悠悠看病的时候,你不是半夜提著板凳爬起来找我吗”
“嗨,你这孩子,我全都想起来了,我那时候哪是想揍你,我是想让你坐下来好生聊聊。”
“……啊是这样的吗”
“那可不,结果你就顾著在那哭,我刚准备把你逮住,你就把板凳抢过去给我来了那么一下子。”
“那你也没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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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总是在意料之外。
从里屋重新走出时,夏桃桃抬头看著天空中高掛的春日暖阳,眯起眼睛,不由得伸手去遮。
“你们聊完了吗时间也不早咯,咱们还得赶车去机场呢。”
菲夜嵐正坐在院子里,周围围著嘰嘰喳喳的孩子们,兴奋地彼此展示交换著手中的明信片与画片。
夏桃桃走到灰狼少女身边,从夏悠悠手里接过那只看起来就挺沉的旅行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里屋大门。
母亲站起身,父亲扶著门框,默默地注视著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父亲抬起手,用他沾满麵粉的手笨拙地挥了一挥。
“一路走好,记得常回家看看。”
“……嗯。我走了,老爸老妈。”
夏桃桃微笑著朝他们招手,迈步走出院子大门,没有再回头。
雪城,今日阳光明媚,春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