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长、王会计和几个村干部正襟危坐。
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那个用大红布盖著、高高隆起的小山包,那
陈光明在陈村长和王会计的陪同下走上临时搭起的小土台。
他一出现,喧闹的晒穀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热切和感激。
陈村长颤巍巍地站起来,拿起一个铁皮喇叭,激动的声音带著一丝哽咽:“老少爷们,姑娘媳妇们,都静一静,今天,是咱们三家村大喜的日子,咱们村集体,这个月,分红,六千四百六十五块三毛二分!”
“哗——!”
儘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数字被村长亲口喊出来时,全场还是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呼和欢呼。
六千多块!
对绝大多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来说,这无异於巨款。
晒穀场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掌声、叫好声、不敢置信的议论声响成一片o
“我的老天爷,六千多!”
“我不是在做梦吧快掐我一下!”
“真————真给这么多光明厂长真是財神爷下凡啊!”
“这下好了。”
“路灯,我要路灯,晚上走路再不怕摔沟里了!”
“王婆,您老的五保补贴这下也有著落咯!”有人对著前排一位头髮白、
衣衫破旧的老太太喊道。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肃静,肃静!”陈村长用力拍著桌子,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这钱,是怎么来的是光明厂长带著製衣厂、塑编社、皮鞋厂的工人兄弟,没日没夜干出来的,是运输队的后生们,风里来雨里去,把咱们的东西卖到天南海北换回来的,也是咱们村,给厂子提供了地方,掛靠了名分,按规矩该得的分红,这是咱们全村人齐心协力的结果!”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光明说了,跟著他干,只要心齐,好日子还在后头,这钱,是全村人的,我和王会计,还有几位村干部,已经商量好了章程。”
“好!”陈村长红光满面,“现在,按户头髮放,念到名字的户主,上来按手印领钱,王会计,开始!”
厂里和村里的热闹告一段落,陈光明带著林雨溪,坐上了余平开的拖拉机,直奔马屿镇税务所。
现在厂里的净利润达三万八千七百六十五块三毛二分,且拥有製衣厂、塑编社、皮鞋厂等多个实体,规模已远超初期,自然触发了纳税的义务。
车斗里,放著那个沉甸甸的、装著预留税款的布包。
税务所是一排老旧的平房,门口掛著牌子。
陈光明和林雨溪走进去,里面光线有些昏暗,几张掉漆的办公桌后面坐著几个穿著蓝色税务制服的工作人员。
空气中飘散著淡淡的墨水味和纸张陈旧的气息。
看到陈光明和林雨溪进来,特別是林雨溪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干部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同志,办什么事”
陈光明走上前,神態自若,声音沉稳:“同志你好,我是三家村光明製衣厂、塑编社、皮鞋厂的负责人陈光明,来交上个月的税款。”
“哦”税务干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认识陈光明,知道他是镇上最近风头正劲的个体户老板,但亲自来交这么大额现金税款的,还真不多见,尤其是个体户。
“把申报表和帐本拿来看看。”
林雨溪立刻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税务申报表和相关帐册副本,双手递了过去,条理清晰地介绍,“同志,这是我们的销售明细帐、成本核算表和税款计算表,按销售额足额计提的税款,都在这儿了,预留的现金也带来了。”
税务干部接过厚厚的帐册,仔细翻看起来。
越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惊讶。
帐目做得异常清晰规范,收入、成本、利润一笔笔列得清清楚楚,税款计算也准確无误。
他抬头看了看陈光明,又看了看那厚实得不像话的布包,语气缓和了不少:“陈厂长,你这帐做得可以啊,比很多国营厂都清楚,税款————不少啊。”
陈光明笑了笑:“政策允许,我们勤劳致富,该交的税一分也不能少,依法纳税,也是为咱们国家建设出力嘛。”
他说得诚恳自然,没有一丝作偽。
税务干部点点头,眼中露出讚许。
他招呼另一个年轻干部:“小刘,过来一起核对一下。”
两人开始仔细核对帐册上的数字与申报表。
林雨溪站在一旁,隨时准备解答疑问。
她的专业和镇定,让税务干部们暗自点头。
核对完毕,中年干部合上帐册:“帐目清晰,税款计算无误。”
他看向林雨溪手里的布包,“现金带来了按规矩,我们得点验清楚。”
“带来了。”陈光明示意林雨溪打开布包。
林雨溪解开布包上的结,將里面的东西往税务干部的办公桌上一倒。
“哗啦——”
一叠叠用牛皮筋扎得整整齐齐、散发著油墨清香的大团结,瞬间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桌面。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其他几个正在埋头工作的税务人员,全都下意识地停下了笔,伸长了脖子,目瞪口呆地看著桌上那座钱山。
小刘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这么多现金!
这得是多少钱啊
他们经手的税款不少,但一次性看到个体户拿出这么多崭新现钞的,还是头一遭!
中年干部也明显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专业素养,但眼底的震撼藏不住:“陈厂长,你们这————真是实干出来的啊。”
他拿起一叠钱,捻了捻,崭新的纸张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小刘,小王,一起点!”他招呼著年轻干部,三人开始熟练地清点起来。
点钞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每一叠钱被捻开、计数、覆核,动作麻利。
陈光明和林雨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办公室里其他工作人员,包括一些来办事的群眾,目光都忍不住被吸引过来。
当看到桌上那堆积如山的钞票时,无不露出震惊和羡慕的表情。
“我的老天爷,这得是多少钱”
“光明製衣厂————就是那个三家村的厂子这么能赚”
“乖乖,交税都交这么多,那他们得赚了多少啊”
“真给咱们马屿镇长脸了!”
低低的议论声在角落里响起。
陈光明仿佛没听见,神情平静。
林雨溪则微微抿了抿唇,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点钞的过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终於,中年於部放下最后一叠钱,长舒了一口气,在税票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盖上了鲜红的税务章。
“陈光明同志。”中年干部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敬意,“上个月税款,已足额缴纳。”
他报出一个令周围竖著耳朵的人再次倒吸凉气的数字,然后將盖好章的完税凭证郑重地递给陈光明。
陈光明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它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一张凭证,更是他企业合法经营、对社会贡献的证明。
“谢谢同志。”他认真地说道。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中年干部感慨道,“现在政策好了,鼓励大家勤劳致富,但像你们这样规模、这样规范、这样主动足额纳税的个体户,不多见,你这帐目,比有些国营单位都做得明白,这份自觉,难得!”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似乎有意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依法经营,照章纳税,这就是响应国家號召,这就是走正路,光明厂,是咱们马屿镇个体经济的榜样,往后有什么政策上的事,隨时可以来諮询。”
7
这既是肯定,也是一种无形的背书和认可。
陈光明心中瞭然,这是税务所对他的一种支持。
他再次诚恳道谢:“一定,我们一定继续努力,遵纪守法,把厂子办好,为国家多做贡献。”
在眾人复杂而敬佩的目光注视下,陈光明和林雨溪收好完税凭证,离开了税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