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
废弃的土地庙。
夜雨滂沱,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破败的庙瓦上。
泥地里,发出哗啦啦的喧嚣,将天地间其他声音都掩盖了下去。
庙内,残存的神像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显露出斑驳而诡异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雨水冲刷过的血腥气。
焦拱蜷缩在神像后方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里。
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
头上戴着遮雨的斗笠,脸上刻意抹了些泥灰,看上去像个遭遇恶劣天气,狼狈不堪的行脚商人。
但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以及即便刻意放松,也难掩挺直的脊背,却透露出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面前生着一小堆篝火。
火焰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火堆上,架着一个破旧的铁壶。
里面的水刚刚滚开,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硬邦邦的干粮饼,却毫无食欲。
耳朵如同最警觉的兔子,捕捉着庙外风雨声中的任何一丝异响。
一旁,还有三名他最信得过的心腹锦衣卫,也伪装成同伴行商的样子。
他们披着蓑衣,面容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如同随时会暴起的暗刃。
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们如同丧家之犬,昼伏夜出。
不敢走官道,只能挑这些人迹罕至的小路。
往日里锦衣卫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警惕和如同附骨之疽的恐惧。
焦拱知道,朝廷绝不会放过他,东厂的人恐怕早已张网以待。
每一声意外的响动,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都让他心惊肉跳。
“该死的东厂……还有太子。”
“若不是他……”
焦拱在心中恶毒地咒骂着,将干粮饼捏得粉碎。
他恨裴纶办事不力,恨孙百户无能,更恨那个仁义宽厚的太子朱标!
若非他建立了那该死的东厂,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而旁边三名心腹亦是面色铁青,不敢发声,只能压低呼吸,紧握兵刃,警惕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而就在他们心神不宁之际。
庙门外,传来了踏过泥泞水洼的脚步声!
混杂在雨声中,由远及近。
焦拱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按在了腰间隐藏的短刃刀柄上。
身边的同伴则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篝火,实则调整好了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角度!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夹杂着风雨,涌进来五六条浑身湿透的汉子。
他们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水珠顺着边缘不断滴落。
为首一人,身形不算高大。
蓑衣下似乎藏着利落的劲装,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下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这几人进了庙,先是动作麻利地脱下滴水的蓑衣,露出里面寻常商贩或镖师模样的衣物,然后对着焦拱这边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江湖气:
“几位兄台,叨扰了!”
“这鬼天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借贵宝地避避雨!”
焦拱心中警惕更甚!
但面上却挤出一丝商贾特有的带着点讨好和无奈的笑容,沙哑着嗓子回道: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赶路人,这破庙也不是谁家的,诸位请自便。”
他刻意让自己的口音带上了几分江南的软糯。
那几人道了声谢,便在离焦拱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面坐下,也生起了一小堆火,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囊和干肉,看似随意地吃喝起来。
一时间。
庙内只剩下雨声、火堆的噼啪声和这几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气氛显得有些微妙而压抑。
焦拱和三位心腹则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这几人。
他们的动作看似随意,但坐下时彼此间的距离、方位,却隐隐构成了一个可以相互呼应,封锁庙门的角度!
而且,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但手指关节粗大,太阳穴微微鼓起,呼吸绵长。
分明是身怀不俗武功的好手!
绝不是什么普通行商!
就在焦拱心中警铃大作,盘算着是继续伪装还是先发制人时。
那为首的脸上带疤的汉子,忽然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目光似笑非笑地投向焦拱,主动搭话。
“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啊?”
“打哪儿来,往哪儿发财啊?”
焦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从南边来,贩些丝绸茶叶,想去北边碰碰运气。”
“谁知遇上这鬼天气,真是晦气。”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寻常商旅的抱怨。
那疤脸汉子闻言,眼睛却顺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庙内的角落,又扫了扫屋梁、泥地、破庙后墙的缝隙。
那是老江湖寻暗道,看逃生线,辨潜伏点的下意识动作!
他上下打量了焦拱一眼,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
仿佛在确认焦拱的气息是充盈还是亏损。
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水浸润得发亮的牙齿。
“哦?”
“南边来的丝绸商人?”
“嘿嘿,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商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