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之主召开国会，商讨对策（一）
斡耳朵城的寒雾比上京更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夯土城墙上，将这座北狄王庭的都城浸得透凉。城中央的议事大殿是用黑檀木与青石筑成，殿顶覆着青铜瓦，经岁月侵蚀泛出暗绿色的锈迹，远远望去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吞吐着乱世的戾气。此刻，大殿内外甲士林立，腰间弯刀的寒芒穿透雾霭，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响整齐划一，没有半分杂音，唯有殿角悬挂的兽皮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忽明忽暗。
北狄之主拓跋烈坐在大殿正中的虎皮王座上，他年近五旬，面色黝黑，额头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从眉骨延伸至下颌，那是年轻时与柔然部落征战留下的印记。他身着玄色皮甲，外罩一件织金狼纹披风，腰间佩着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那是北狄历代可汗相传的“噬月刀”。此刻，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怒火与焦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宝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大殿两侧的长案后，坐着北狄各部落的首领与重臣。左侧是亲周派的势力，以拓跋思恭的堂弟拓跋彦为首，他们身着相对素雅的皮袍，神色凝重，不时交换着担忧的目光；右侧则是反周派的核心人物，以部落大巫与首领耶律莫（北狄与辽国宗室联姻的后裔，暗中依附耶律璟）为首，他们服饰华丽，腰间挂满了象征权势的兽牙与玉佩，脸上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傲慢。两派势力泾渭分明，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仿佛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引爆整个大殿。
“拓跋烈！你还在等什么？”大巫率先打破沉默，他身着绘有星辰图案的法袍，手持一根镶嵌着颅骨的法杖，声音嘶哑如破锣，“拓跋思恭那个叛徒引狼入室，勾结后周与辽国亲周派，害死我北狄多少勇士，烧毁多少牧城？如今辽国萧绰已下令出兵，耶律斜轸的三万骑兵三日后便要抵达北境，再不痛下杀手，我们反周派就要被他们连根拔起了！”
大巫的话音刚落，耶律莫立刻附和道：“大巫所言极是！可汗，拓跋思恭背叛族群，投靠后周，本就该诛灭九族。如今萧绰助纣为虐，派遣大军驰援，分明是想将我北狄纳入辽国与后周的掌控之中。耶律璟可汗已派使者传来密信，半月后便会率领璟派大军南下，与我们联手夹击辽周联军。只要我们现在出兵，先剿灭拓跋思恭的残部，再与璟派大军汇合，定能将萧绰与柴宗训的势力赶出北境，甚至可以趁机攻占辽国南院与后周代州，扩大我北狄的疆土！”
耶律莫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他早已暗中收受了耶律璟的重金与承诺，若此次能联手击败亲周派，他便能借助璟派的势力，在北狄进一步扩大影响力，甚至有机会取代拓跋烈，成为北狄之主。
“放肆！”拓跋彦猛地拍案而起，怒视着耶律莫与大巫，“你们简直是颠倒黑白！拓跋思恭首领从未背叛族群，他与后周、辽国亲周派结盟，不过是为了抵御外部入侵，保全北狄子民。倒是你们，勾结耶律璟这个暴君，与北汉残部狼狈为奸，烧杀抢掠，屠戮我北狄无辜百姓，所作所为，与豺狼何异？”
“拓跋彦，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反周派的另一位首领拓跋虎厉声反驳，“拓跋思恭私自与后周结盟，未经可汗与各部落首领商议，便是背叛！后周柴宗训野心勃勃，一统中原后必定会挥师北上，吞并我北狄。耶律璟可汗虽性情暴戾，但至少与我们同属草原族群，联手抗周，才是明智之举！”
“明智之举？”拓跋彦冷笑一声，“耶律璟杀害辽国子民无数，连自己的宗亲都不放过，这样的人，岂能信得过？今日与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日耶律璟平定辽国亲周派，定会转头对付我们北狄，到时候，我们怕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派首领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大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甲士们手持弯刀，警惕地盯着对方，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拓跋烈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沉声道：“够了！都给我住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缓缓说道：“拓跋思恭与后周、辽国亲周派结盟，确实未经商议，有违族群规矩。但耶律莫与大巫勾结耶律璟，屠戮同族百姓，同样罪不可赦。如今辽国大军压境，耶律璟的璟派大军也即将南下，北狄已身处生死存亡之际，内讧只会让我们自取灭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本汗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想与耶律璟联手，有人想投靠后周，还有人想保持中立。但无论你们选择哪一条路，都必须以保全北狄族群为前提。现在，我们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与耶律璟联手，抵御辽周联军，或许能趁机扩大疆土，但要承担被耶律璟反噬的风险；二是与后周、辽国亲周派和解，共同对抗耶律璟与北汉残部，虽然能暂时保全自身，但要放弃部分利益，还要提防后周的野心。”
“可汗，万万不可与后周和解！”大巫急忙说道，“后周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柴荣北上伐辽，曾多次侵犯我北狄边境，杀害我族勇士。如今柴宗训继位，更是一心想一统天下，我们若与他和解，便是自投罗网！”
“大巫此言差矣！”拓跋彦说道，“当年柴荣侵犯边境，不过是为了抵御辽国的入侵，并非针对我北狄。如今形势不同，耶律璟与北汉残部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与后周、辽国亲周派和解，联手对抗共同的敌人，才是当下唯一的生路。”
拓跋烈沉默不语，手指依旧摩挲着噬月刀的刀柄。他心中清楚，大巫与耶律莫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后周的野心确实不容忽视；但拓跋彦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耶律璟的残暴与贪婪，同样是巨大的隐患。
他想起了数月前，北汉残部与反周派勾结，攻占拓跋思恭部三座牧城的场景。那些被烧毁的帐篷、被屠戮的百姓、被抢走的牛羊，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心中一阵刺痛。他是北狄之主，肩负着守护族群的责任，绝不能让北狄在他的手中走向覆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说道：“可……可汗！不好了！辽国耶律斜轸的大军已抵达北境三十里外，拓跋思恭首领的残部已与辽军汇合，正向斡耳朵城方向进军！另外，耶律璟的使者传来消息，要求我们即刻出兵，与璟派大军夹击辽周联军，否则，他将视我们为敌，待平定辽国亲周派后，便挥师北上，踏平斡耳朵城！”
斥候的话如同一颗炸雷，在大殿内炸开。反周派的首领们脸色骤变，他们没想到辽军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耶律璟会如此逼迫。亲周派的首领们则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辽军虽已抵达，但耶律璟的璟派大军也即将南下，北狄腹背受敌，处境愈发艰难。
“看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拓跋烈缓缓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耶律璟狼子野心，若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出兵，他日必定会被他吞并。萧绰与柴宗训虽有野心，但至少目前，他们的目标是耶律璟与北汉残部，与我们并无直接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