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殿深处,那间唤作“寂心阁”的暗室,连烛火都透着股子阴冷。
青锋仙子已经领命退下,去点选下界的人手。大长老厉刑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石壁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阁内只剩下监正,与那位枢机殿真正的主人。
殿主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脸。这张脸并不老,甚至算得上清俊,但眉眼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与漠然,像是看尽了太多腌琐事,连情绪都懒得给。他叫墨陵,名字在九天里没多少人记得,记得的,多半也死了。
“厉刑的话,不无道理。”墨陵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对凡人出手,是撕破脸。往后,枢机殿在九天,就是众矢之的。”
监正灰眸扫过他:“你怕了?”
“怕?”墨陵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那点弧度里没半点温度,“枢机殿干的脏事还少么?多这一桩,不多。我只是在想,值不值。”
“值不值?”监正走到他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气息却截然不同——一个暴戾混乱,一个冰冷死寂。“墨陵,玄天殿必成祸患,要早除。如今机会来了,你倒犹豫了?”
墨陵抬起眼,那对眸子黑沉沉的,映不出光。“我不是犹豫。我是在算账。”他顿了顿,“青锋带人下去,最快三日,陈百万必落我们手。但消息能瞒多久?无极魔宫、长生殿,还有那些中立的仙门,那个不知立场的陨星海……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玄天殿的反扑又会多狠?这些,都要算进去。”
“算清楚了么?”
“算不清楚。”墨陵坦白,“变数太多。尤其是那个陈峰……若他真的醒过来,破而后立,会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监正猛地咳嗽起来,嘴角那道黑痕又渗出丝污血。他用手背抹去,眼神反而更加疯狂:“那就更不能让他醒!趁他病,要他命!陈百万在手,他就是醒了,也得跪着!”
墨陵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监正,你的伤……是不是比看上去更重?”
阁内空气一凝。
监正猛地转头,灰眸死死盯住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墨陵重新戴上兜帽,阴影遮住了他所有表情,“只是提醒你,别被仇恨和伤势乱了方寸。下界的事,我会让青锋办妥。但九天这边……你最好尽快养好伤。冰阮和那个虚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他说完,转身走向石门。手按在机关上时,又停住,背对着监正,补了一句:
“还有,厉刑那边,我会压住。但你也适可而止。枢机殿……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石门滑开,又合拢。
监正独自站在空荡的阁内,灰眸里翻涌着浑浊的戾气。他抬手,掌心空间微微扭曲,一道细小的黑色裂隙时隐时现,极不稳定。
墨陵说得对,他的伤很重。冰阮的寂灭寒意和虚烬那诡异的力量,在他体内留下了难以祛除的道伤。空间法则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等。
“陈峰……”监正五指缓缓收拢,那道空间裂隙被强行捏碎,发出细微的爆鸣,“本座倒要看看,是你先爬出来,还是你爹先落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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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星陨原。
陈百万不晓得九天之上的暗流汹涌。眼皮跳了几天,他索性不去想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他这会儿正站在最大的炼器工坊里,看着匠人们锻打一批新到的“寒纹铁”。炉火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锤打声震得耳膜发麻,他却觉得踏实。这些实实在在的声响、热气、汗水,比账本上冷冰冰的数字,更能让他安心。
管家老陈跟在一旁,手里捧着册子,低声汇报:“‘地网’已全部转入蛰伏,信号都收了。核心物资转移了三成到‘沉渊地窟’,剩下的还在陆续运。暗桩那边……最后一道传讯说一切如常。”
“如常就好。”陈百万拿起一块刚淬火完毕的铁胚,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浮着一层漂亮的冰蓝纹路。“这批寒纹铁成色不错,打成护心镜,给前线的弟子送去。”
“是。”老陈记下,犹豫了下,还是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太小心了?也许九天那边,根本没注意咱们这儿……”
陈百万放下铁胚,拍了拍手上的灰:“老陈啊,我跟峰儿他娘,当年就是太不小心,才吃了大亏。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
他走出工坊,外面天色渐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远处连绵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随风飘来。这片基业,不只是补给线,更是成千上万人安身立命的家。
“峰儿在九天拼命,守的是玄天殿的道统。”陈百万望着那些炊烟,轻声道,“咱们在下界,守的就是这些烟火气。一样重要。”
老陈鼻子一酸,用力点头:“老爷说的是。”
两人往回走,路上遇见不少工匠、农户,都笑着跟陈百万打招呼,喊他“陈老爷”或“陈东家”。陈百万也一一应着,问问这家收成,那家孩子功课,语气温和,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个和气的中年人,手里攥着一条能影响九天战局的命脉。
回到书房,陈百万摊开一张这里的细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标记着几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节点。这些都是万一事有不顺,最后的退路或反击点。
他看着地图,忽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