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新元市的暮色似乎来得比往常更早。残阳穿过海河上的拱桥,在青灰色的老城区墙面投下斑驳光影,寒风卷着碎雪粒掠过街角,让行色匆匆的路人纷纷裹紧了衣领。林宇坐在警车后座,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出租屋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霉味,那扇被弄碎的卫生间木门、地上散落的碎片、苏瑶躺在担架上虚弱的身影,像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作为这起恶性刑事案件的关键当事人和报警人,他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明天上午十一点飞往鹏城的航班信息。指尖划过屏幕,林宇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 —— 此刻不是纠结行程的时候,配合警方调查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警车沿着老城区的单行线缓缓行驶,窗外的红砖洋楼、挂着红灯笼的老字号店铺次第后退,这座他待了四年的城市,即将在明日清晨成为过往。
东皇街派出所的询问室里,白炽灯的光线白得有些刺眼,映得墙面的警徽愈发肃穆。负责做笔录的警官约莫四十岁,中等身材,皮肤是长期外勤留下的深褐色,肩章上的星花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想来是常年握笔、持枪留下的痕迹。他面前的笔录本摊开着,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抬眼时目光沉稳而锐利:“林先生,麻烦你再详细描述一下事发经过,任何细节都可能对案件有帮助。”
林宇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他闭上眼睛凝神片刻,再睁开时眼神已然清明,从傍晚提前回来收拾行李,准备出门扔旧物时听到隔壁传来的微弱呼救声,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直到第二次听到。“我当时站在主卧门口犹豫了半分钟,” 林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觉得非常不对劲,敲了敲门和里面的人确认了以后,本身想撞开的,可是我之前出过车祸还没好彻底,所以最后只能拨打 110求救了。”
林宇回忆着当时的对峙场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没想到,包子铺老板这时回来了,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直接冲着我就来了,我只好躲进卫生间避险,没想到他丧心病狂的拿刀想要杀了我,万幸我避开了要害这才没被刺伤,就在他把卫生间门强行破坏想要开门时,幸好你们赶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不过他真正了解的内情确实有限,主要集中在事发当时的经过上,因此笔录做得还算顺利。警官偶尔会打断他,追问 “呼救声持续了多久”“包子铺老板张建军冲过来时的具体表情” 等细节,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将关键信息一一记录在案。
做完笔录时,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八点十分。警官合上记录本,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敲:“林先生,感谢你的配合。根据《华国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二条规定,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这个案子涉嫌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性质比较严重,后续可能还需要你协助调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近期请务必保持电话畅通,如果案情需要,我们可能会再联系你,到时或许还需要你过来一趟。”
林宇听到这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锁屏壁纸是他和江心怡在南岛旅行时拍的合照,背景是蔚蓝的大海。“警官,配合警方工作是公民的义务,接听电话没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歉意,却异常坚定,“但‘过来一趟’这个要求,恐怕不行。我因为工作调动,明天一早的航班飞鹏城转机,之后会在荣城长期工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新元市。所以这个要求,我只能说声抱歉,实在无法保证。”
警官闻言,拿起钢笔在备注栏里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们理解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四条,询问证人可以在证人提出的地点进行,必要时也能通过远程询问取证,我们会尽量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生活。但如果案件进入公诉阶段,需要你作为证人出庭作证,还是得麻烦你配合 —— 这是公民应尽的责任,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 林宇点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脑海里浮现出苏瑶被抬上救护车时苍白的脸,“警官,那个女孩…… 苏瑶,她伤得严重吗?”
警官脸上掠过一丝沉重,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杯壁上印着的 “执法为民” 四个字被水汽浸润得有些模糊。“身体上的创伤很严重。”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医生初步检查,她长期营养不良,身上有多处新旧不一的瘀伤,还有骨折痕迹,加上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虐待,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治疗和休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更棘手的是心理创伤,医生说她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需要长期的专业心理干预,能不能完全恢复还不好说。”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林宇:“对了,你和受害者认识?”
林宇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外壳。“算不上认识,就是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 他解释道,“几个月前她晾晒的内衣不小心掉到了我家的窗框上,她下楼来取,当时为了联系方便才加了微信,之后再也没聊过。” 还有一次,他和江心怡一起回出租屋时在楼道里遇到过苏瑶,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
听到这话,警官重新打开记录本,钢笔在纸上顿了顿:“你仔细说说认识的过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对案件有帮助。比如她平时的穿着打扮、有没有异常的行为,或者有没有见过可疑人员和她接触。”
林宇便将这仅有的几次接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半年前的,他正在阳台看书,突然听见敲门,打开看发现是隔壁室友,说是有人找他。林宇回忆道,“当时我说我来取,她说不太方便,还是她自己上去取的,她道了谢便走了,后来又专门下来加了我个微信,说以后方便联系有事可以找她,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他甚至当着警官的面,打开手机微信,展示了那个自从加了微信从未有过对话的聊天界面 —— 好友添加时间是 半年前,除了一句“谢谢”再无其他内容。警官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又低头记录在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三条,我们会保障证人的安全,如果之后收到任何威胁,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他撕下一页笔录纸递给林宇,“麻烦你核对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签字确认。”
林宇逐字逐句地看完笔录,确认没有遗漏和错误后,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面,他忽然想起苏瑶微信头像里的背影,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似乎透着些许对自由的向往,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走出派出所时,夜幕早已彻底笼罩了城市。晚上八点半的东皇街灯火通明,路边的烧烤店、火锅店飘出诱人的香气,酒吧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暧昧的光晕,隐约传来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晚风吹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林宇裹紧了羽绒服,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直到这时,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才猛然袭来,肚子不争气地 “咕咕” 叫了起来。
这里离和平里小区不算远,也就两站地的距离。林宇不想再打车,便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车筐里还残留着雪水融化后的湿痕。他跨上车,沿着人行道缓缓骑行,晚风掀起他的衣角,路边的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与地面的积雪交相辉映。新元市的老城区夜晚总是这样,喧嚣与静谧交织,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石板路上,勾勒出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路过 “太一烧烤” 时,明亮的黄色灯光和熟悉的烤肉香气让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这家店承载了他初到新元市时的记忆 —— 上学那会儿,他在这里打过工,后来自己有些积蓄了,偶尔也会来这里犒劳自己,点上几串烤串、一瓶汽水,看着店里的烟火气,觉得生活还有奔头。林宇犹豫了两秒,还是推着车走到路边锁好,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店里的生意果然不错,不到九点已经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和炭火混合的香气,呛得人鼻尖发痒。靠墙的铁皮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烧烤师傅站在后厨的明档后,左手翻烤着串儿,右手拿着刷子快速涂抹酱料,火星时不时从炭火中蹦跳出来,映得师傅的脸忽明忽暗。林宇找了个靠墙的空桌坐下,桌面还残留着上一桌客人没擦干净的油渍,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刚放下手,一名年轻的服务员就拿着菜单小跑过来。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蓝色工服,胸前别着 “太一烧烤” 的徽章,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容,手里的点菜单已经卷了边。“哥,您要点点什么?” 他语速飞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宇。
林宇看都没看菜单,直接报出了一串熟悉的菜名:“五个肉串,五个板筋,五个肉筋,两条马口鱼,一个醋椒豆腐,两个烧饼。所有烤串多放辣椒和孜然。再要一瓶桔子味大窑。”
“好嘞!” 服务员利落地在菜单上勾划着,应声道,“您稍等,二十分钟内准能上齐!” 说完便转身快步走向后厨,腰间的围裙随着动作摆动。
林宇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了一圈。靠墙的货架上摆着各种饮料和啤酒,天花板上挂着红灯笼,灯笼下方的电线有些杂乱。忙碌的服务员都是陌生面孔,一个个脚步匆匆,穿梭在餐桌之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应答。后厨的几位烧烤师傅倒是有个眼熟的,是那个总是戴着鸭舌帽的大叔,但也不是以前他常来的时候最熟的那位 —— 那个师傅烤串时总爱哼着梆子戏,烤出来的肉串外焦里嫩。
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大多数烧烤店的常态,旺季(通常是夏初到中秋)时人满为患,需要大量短期工和暑假工;一旦旺季过去,人手需求减少,加上学生返校,服务员换了一茬又一茬,能留下来的老员工少之又少。就像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和事,都是匆匆过客,难以长久。
他正暗自感慨,一个人提着一瓶桔子味大窑和一打罐装啤酒,“砰” 地一声将东西放在他的桌上,林宇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没点啤酒。”
“小林,来了店里怎么也不跟哥打声招呼啊?” 一个略显低沉而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熟稔的语气。
林宇抬头一看,来人竟是 “太一烧烤” 的老板贾唯一。他连忙笑着站起身,心里却暗自嘀咕 —— 这位老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在新元市人脉颇广,他以前在这里打短工时,也只见过对方寥寥几次。贾唯一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保持得不错,没有中年男人常见的肚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 polo 衫,领口熨烫得十分平整,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偏大的机械表,表带是深棕色的皮质,看起来价值不菲。他的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皱纹,笑起来时显得十分爽朗,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