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青灰色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秋天没扫尽的樟树叶碎屑。他走得慢,帆布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和记忆里十七岁背着帆布包离开时的声响,严丝合缝地叠在了一起。
巷口的老槐树比上次回来时又粗了一圈,枝桠斜斜探进陈叔家的院墙,漏下的光斑落在院门口那把熟悉的竹椅上。陈叔就坐在那儿,手里攥着半只没编完的竹筐,竹篾在指间灵活地翻折,像极了他小时候趴在旁边看时的模样。听见脚步声,陈叔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愣怔,随即就漫开了温温的笑意,手里的竹篾也不停,只是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来了?灶上温着玉米粥,你张婶早上刚送来的嫩咸菜。”
他“嗯”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紧。视线掠过院角的石磨,磨盘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谷物痕迹,恍惚间就看见十四岁的自己,正撅着屁股帮陈叔推磨,嘴里哼着从收音机里学来的山歌,跑调跑得能把树上的麻雀惊飞。陈叔当时就靠在磨杆上笑,手里的烟袋锅子“吧嗒”响,说他这嗓子以后别唱歌,去喊山准能把野猪吓退。那时他还不服气,非要把跑调的歌再哼三遍,直到陈叔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才罢休。
“发什么呆?进来啊。”陈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竹筐的底已经编好了,陈叔正用剪刀修剪多余的竹丝。他抬脚走进院子,石板缝里冒出几株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蹭过他的脚踝,像小时候邻居家的小黄狗蹭他的裤腿。院墙上还留着他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左边那个举着镰刀的是陈叔,右边那个蹦蹦跳跳的是他自己。
“城里的活儿,真不干了?”陈叔把编好的竹筐放在脚边,又拿起一捆新的竹篾,指尖熟练地拆分着。他在陈叔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看着陈叔花白的头发——上次视频时还没这么多白丝,心里轻轻抽了一下。“不干了,”他说,“写字楼里的空调吹得人骨头疼,不如春山的风舒服。”
陈叔笑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你小子,小时候哭着喊着要去城里,说要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倒嫌城里不好了。”他也笑,伸手摸了摸石磨上的纹路,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痕迹,比城里任何一件精致的摆件都让他安心。“以前不懂,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才热闹,走了这么多年才发现,热闹是他们的,我心里的踏实,只有春山能给。”
正说着,张婶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看见他就笑开了:“哎哟,回来啦!我就说今早听见喜鹊叫,准是有好事。”说着从篮里掏出几个还热乎的煮鸡蛋,塞到他手里,“快拿着,路上饿了吃。你小时候第一次进城,我塞给你的鸡蛋,你还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捂了一路,最后全给挤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