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切入点精准:直接谈论阴谋与交易会引发抵触,而从共同欣赏的艺术切入,尤其是对他痴迷的流派和剧目表现出“懂行”,能迅速建立一种超越利益的、微妙的情感连接,为后续艰难对话铺平道路。
在一次《锁麟囊》散场后,人群熙攘中,黛看似无意地走到钱阿四身侧,望着台上尚未完全落下的幕布,用清晰但不突兀的中文轻声感叹:“程老板这句‘春秋亭外风雨暴’,这‘脑后音’用得真是绝了,悲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钱阿四闻言,下意识地点头,脸上露出遇到知音的欣喜:“可不是嘛!这韵味,别人学不来……”他话出口才觉失礼,转头看见黛,顿时僵住,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后退。
黛却不给他躲避的机会,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舞台上,仿佛只是随意闲聊:“薛湘灵落魄时,尚能因一念之善得遇转机。这世道,看戏是看别人的悲欢,活着,就得给自己寻条活路。钱老板,您说是不是?”她的话,如同台上悠长的拖腔,在喧闹的散场人流中,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将艺术与现实巧妙地钩连起来。
“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沉浸在戏曲的悲欢中慨叹命运无常,不如在现实中为自己编织一条求生之网。黛的话语里,蕴含着这层古老的东方智慧,引导着钱阿四从被动的艺术观赏者,转向主动寻求现实出路的行动者。
光影流转的京剧舞台,本身就是命运起伏、世事无常的绝佳象征。生旦净末丑的脸谱与行头,恰如在这上海滩,每个人为了生存而佩戴的层层伪装。而当曲终人散,锣鼓匿声,戏院重归冷清与黑暗,则无情地提醒着每一个沉醉其中的人,必须回归的现实是何等冰冷与沉重。
情感在黛的内心细致分层:连日观察时,那种如同地质学家勘探地貌般的极致耐心与冷静;从钱阿四观剧状态中捕捉到其精神寄托时的灵光一闪与精准把握;散场时主动上前、看似随意实则字字斟酌的那一瞬间,内心高度紧绷的博弈感;看到钱阿四从最初的惊骇到被她话语牵动思绪、眼神出现挣扎与动摇时,那种如同看到坚固冰面出现第一道裂痕般的、审慎的乐观;以及随即而来的,对下一步如何加深这种连接、如何将其转化为实际背叛的更深层次的思量与布局。
钱阿四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混杂在散场人群的嘈杂里。他深深地看了黛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恐惧,有犹豫,有一丝被理解的触动,更有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黛知道,种子已经播下,需要时间在恐惧与希望的夹缝中萌芽。她没有再逼问,只是微微颔首,如同一个普通的戏友告别,随即转身,轻盈地汇入向外涌动的人潮,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钱阿四独自站在原地,台上幕布已彻底落下,台下的灯光也次第熄灭,只有他和他那颗被艺术触动后、又被迫直面残酷现实而剧烈挣扎的心,还停留在原地,无所遁形。下一次锣鼓敲响时,登台的,又会是哪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