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年间。
“嘶——”
长街短巷,茶楼酒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为全球变暖作出巨大贡献。
这一回天幕所载,比任何一次后世奇观、治国良策都更令人脊背发凉。
那股寒意不是来自内容本身,而是来自认知的崩塌。
他们素来以为,后世种种“天下为公”、“君为客”的言论,不过是遥不可及的理想,如同典籍中只存在于三皇五帝时的“大同之世”。
上古是书简里缥缈的幻梦,后世是天幕中虚幻的蜃楼。
可今日这天幕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这念头不新鲜!
晋时便有人写下《无君论》,宋末元初那个叫邓牧的狂生,在《伯牙琴》里所思所写,竟已与后世理念相差无几!
“这……这……”一个青衣书生指着天幕,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句完整的话,“我辈读圣贤书,遍历经史,为何从未听闻此等言论?”
旁边穿着洗得发白的直裰、像是塾师模样的中年人苦笑一声。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没被以‘妖言罪名’‘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已算朝廷恩典了,你还指望载入正史、广传天下?”
有个年轻的声音好奇插话:“‘追毁出生以来文字’……这不是宋朝里的律令么?咱们大明也有?”
“自然有。”一个面色严肃、像是衙门小吏的人接了话,语气平板如叙公文。
“《大明律》亦有类似,轻则罢职不叙、革除功名,重则揭黄除名,子孙受累。”
那年轻人“啊”了一声,挠了挠头。
“是这么个出身啊?”
“我原还以为是‘追毁出生以来文字’……我还寻思得犯多大的罪过,才能连出生以后的记载都抹了去?”
这话引得一阵低笑。
方才那塾师却幽幽道:“真到那般田地,大抵是史书无一字载其名,文人笔记亦讳莫如深,只能靠后世从野史残篇、甚至墓葬遗文中窥见一鳞半爪。“
“可到了那一步……”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连他究竟因何获罪,都成了一团再也辨不清的迷雾。”
一阵短暂的沉默笼罩了人群。
历史的尘埃仿佛在此刻变得具象而沉重。
“说来,”有人忽然转了话头,试图驱散这压抑,“既然咱们古已有之,晋有阮籍、鲍敬言,宋有邓牧,明末亦有黄宗羲一脉相承……为何后世立制时,却不多在这自家脉络上修修补补,反要去用西夷的理论?”
一个商贾打扮、见识颇广的人摇头晃脑地分析:“此乃常情,昔年大唐强盛,万国来朝,倭人、新罗人连典章制度、衣冠文字都全套学了去。”
“后世清末积弱,被列强用炮舰轰开国门,打不过人家,自然看人家什么都高明,觉得自家的老法子不中用了。”
这时,一个一直静听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老夫倒觉得,后世治国理论之‘特色’二字,颇有深意。”
“或许正是兴盛之后,回头从故纸堆中寻出了这些被尘埃掩埋的‘异端’,发觉原来先贤早有伏笔,便将其擦亮、重塑,接续上了自家的香火。”
先前那青衣书生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觉得太过离奇,失笑道:“照您这么说,难道后世还能把至圣先师,和他们提的那位‘马先生’,并列为知音不成?”
“一个奏《高山》,一个弹《流水》,相隔两千年,却在书简文章里成了伯牙子期?”
这想象过于荒诞,却又因天幕所揭示的思想传承脉络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合理性。
众人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的大笑。
笑声在午后的空气中回荡,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