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冷清秋11(2 / 2)

越往南,战争的阴影似乎越浓,沿途可见逃难的人群、调动的军队,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焦灼。冷清秋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山水田舍,心中没有离乡的悲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对未来的审慎思量。

她并未直接前往南京,而是先抵达了相对安定的长沙。凭借杨端六等人的引荐,她很快与迁至此地的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等高校的教授学者们取得了联系。

这些学界同仁,许多也如她一样,是故土难离却又不得不辗转南下的。共同的处境与忧患,让他们迅速靠近。

在长沙临时组建的“战时文化协会”的一次集会上,冷清秋再次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李四光。他正为将地质研究所的重要设备和资料向更后方的桂林、昆明转移而奔波。故人相见,来不及多叙别情,话题便迅速转到了如何在战火中保存国家学术命脉上。

“清秋,你能南下,太好了!”李四光眼中布满血丝,语气却充满力量,“文化之火不能灭!无论多么艰难,教育、研究必须坚持下去。我们在长沙、在桂林,乃至将来可能要去更远的西南,都需要像你这样既有学识又有担当的人。”

冷清秋深以为然。她并未急于在某个固定大学谋取教职,而是选择了一种更灵活、也更符合当下需求的方式。

她应几家南迁高校联合组成的“临时大学”之邀,开设了一系列关于“中国文学中的家国情怀”与“战时文化工作者的责任”的专题讲座。这些讲座,不再拘泥于纯粹的学术考据,而是将文学传统与民族精神、现实危机紧密结合,极大地鼓舞了流亡师生的士气。

同时,她将在北平创办“女子实用技能传习所”的经验带到了这里。

她联合当地的教育界人士和进步妇女组织,在长沙也尝试建立了一个小规模的“妇女战时服务培训班”,重点教授战地急救、卫生防疫、难民儿童照料以及宣传鼓动等实用技能。她强调:“国难当头,女性并非只能被动等待,我们同样可以凭借所学,为这个国家贡献一份力量。”

然而,战局的发展快得超乎想象。长沙也并非久安之地。不久,更大的迁徙潮开始了。冷清秋随着人流,再次踏上征程,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更为偏远的昆明。

滇越铁路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条件极其艰苦。但沿途壮丽而险峻的景色,以及同行者们坚韧不拔的精神,反而让清秋生出一种异样的平静与力量。

抵达昆明后,这里相对稳定的环境和众多高校、研究机构的汇集,为她提供了继续事业的可能。

她在西南联合大学(由北大、清华、南开合并而成)兼课,继续她的文学史教学与研究。昆明的物质条件极其匮乏,住的是土坯房,点的是煤油灯,常常要躲避空袭警报。但学术的火种却在这片红土地上顽强地燃烧着。冷清秋与闻一多、朱自清等学者比邻而居,相互砥砺。

在桐油灯下,她重新开始修订、增补她的《中国小说史》,并着手收集、整理西南地区流传的少数民族史诗、唱本等民间文学资料,试图为她的研究开辟新的疆域。

她也没有忘记对女性群体的关怀。在昆明,她发现许多随校南迁的女学生和教师家眷,生活无着,精神苦闷。她便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她们学习当地特有的纺织、刺绣等手工艺,并设法联系商家,帮助她们销售产品以贴补家用。她还鼓励有学识的女性开办夜校,为当地的失学妇女和儿童扫盲。这些看似微小的努力,如同暗夜中的点点星火,温暖并支撑着许多人。

生活是清苦的,时局是严峻的,但清秋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她不再是燕京大学那个优雅从容的教授,她的衣衫沾染了旅途的尘土,她的双手因操持杂物而略显粗糙,但她的眼神却更加明亮,信念更加坚定。她亲眼目睹了这个民族的坚韧与不屈,也亲身参与着这场关乎文化存续的伟大斗争。

一日,她收到一封辗转来自北平的信,是助手张炜写来的。信中告知,北平的传习所在战火中艰难维持,培养出的不少学员,如今都在各地的战地医院、救济会中发挥着作用。

而那份秘密的典籍保护计划,也因她当初的坚持,使得部分瑰宝得以免遭兵燹。信的末尾,张炜写道:“先生昔日教诲,学生时刻不敢忘。无论身处何地,必以保存文化、服务社会为己任。”

读完信,清秋走到窗前,望着昆明湛蓝高远的天空和远处苍翠的山峦,眼中泛起一丝欣慰的泪光。

她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她所播下的种子,已然在更广阔的土地上,在更多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她知道,这场战争终将结束,而她和这个饱经磨难的国家,都将在废墟上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