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冷清秋14(2 / 2)

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战争,不能再让这得来不易的平静,湮没了希望,尤其是那些比我们更弱的女子的希望。我能做一点,便是一点。”

偶尔,在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事务后,清秋会独自在书房静坐片刻。案头,摆放着新收到的友人信件,有李四光从英国考察归来的消息,有杨端六在南京参与经济重建的近况,也有张炜从美国寄来的最新西方文学理论书籍。她的世界,早已超越了个人情感的桎梏,与整个时代、与无数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前世的困顿与绝望,仿佛真的成了一场模糊的旧梦。

北平的天空,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介乎于暮霭与硝烟之间的灰色。城外的炮声由远及近,由稀疏渐至密集,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城中人心惶惶。

报纸上的消息一日数变,物价飞涨如脱缰野马,市面上流传着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南迁的、观望的、誓与古城共存亡的,众生百态,在这座千年古都的舞台上仓促上演。

燕京大学的校园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教授们私下里的争论愈发激烈,学生们则分成不同的阵营,激昂地辩论着国家的未来与个人的去留。不断有熟识的同事、学生前来与清秋告别,或南下,或远渡重洋。办公室里,容庚先生眉头紧锁,烟斗里的火光明明灭灭,他找清秋深谈过一次,言语间充满了对学校前途、对学术传承的深深忧虑,也试探着她的打算。

“清秋啊,局势如此,燕京虽是美国人办的,恐怕也难成桃源。你……作何考虑?”容先生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清秋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银杏叶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她想起南下昆明的艰辛,想起战时文化的顽强生命力,也想起回到北平后这短短数年在废墟上的重建。这片土地,这座城市,承载了她两世的记忆与奋斗,早已与她血脉相连。

“容先生,”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我哪里也不去。我的根在这里,我的事业在这里。这些书籍,这些学生,还有学社里那些依赖着我的女子们,我放不下。”

她没有说什么宏大的口号,只是陈述着最简单也最真实的事实。容庚先生看着她,良久,深深叹了口气,既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也罢……人各有志。留下,或许……也是一种坚守。”

冷太太如今已年迈体衰,经不起再次长途跋涉的颠沛流离。她对时局懵懂,却本能地依赖着女儿。“秋儿,咱们……不走了吧?这把老骨头,实在折腾不动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妈,我们不走了。”清秋握住母亲枯瘦的手,语气温和而肯定,“我们就留在北平。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

做出留下的决定后,清秋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她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静的理智,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做准备。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些珍贵的文化遗产。她利用自己在北平图书馆委员会的身份,更加积极地推动将部分最珍贵的善本、孤本,以及重要的近代史料,转移至城内被认为相对安全的地下书库或坚固建筑中密封保存。这项工作必须在混乱加剧前争分夺秒地完成,她亲自参与清单核对和转移安排,常常忙碌至深夜。

对于“北平妇女文化学社”,她召集了所有成员,开诚布公地说明了情况的严峻。“学社可能会面临困难,甚至暂时无法运转。”她看着台下那些或焦虑、或茫然、或坚定的面孔,声音沉稳,“但我希望大家记住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技能、知识,以及最重要的,独立自主的精神。无论将来形势如何变化,这些是任何人都无法从你们身上夺走的财富。”她将学社剩余的资金和物资做了最妥善的分配,鼓励有能力的成员相互扶持,共度时艰。

在燕京大学,她照常上课,尽管学生已越来越少。她坚持将最后一学期的“中国小说史”课程讲完,从唐传奇的瑰丽讲到《红楼梦》的悲悯,仿佛窗外隐隐的炮声只是遥远的背景音。她告诉那些留下来的学生:“文学或许无法直接改变时局,但它记录人性,承载道义,维系着我们民族不绝的精神血脉。无论何时,不要放弃阅读和思考。”

空闲时,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自己的手稿、笔记和信件。那些在伦敦的研究札记,在昆明的田野记录,战后重建的心得,以及与国内外诸多学者的通信……她将它们分门别类,仔细装箱。这不仅是她个人学术生命的记录,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思想印记。

一九四九年初,北平的冬天格外寒冷。围城的气氛令人窒息。清秋守在冷家的小院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枪炮声,心境却异常平和。她给母亲熬着御寒的汤药,在灯下重读《陶渊明集》。她想起了前世孤苦伶仃的晚景,想起了今生波澜壮阔的奋斗,想起了昆明夜空下的繁星,也想起了重回北平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知道,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即将来临。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微乎其微。但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这座她爱之深、亦伤之深的古城,共同面对未来。

她走到院中,仰头望去。厚重的云层后,偶尔透出几颗寒星,闪烁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寒风凛冽,吹动着她的衣袂。

她并不确切详细知道新时代会是什么模样,前世她自新华国成立后就一直困苦,加上被金燕西这个前夫不断拍电影抹黑,让她抑郁成疾,被流言蜚语逼迫早早病逝,前世的孩子、也是早早抛下她去投奔有钱的亲爹去了。

但今生的她心中并没有恐惧。她这一生,从挣脱金丝鸟笼开始,凭借学识与毅力,一步步走出困厄,致力于文化传承与女性觉醒,问心无愧。无论未来是风是雨,她都已做好了准备,以她一贯的沉静、坚韧与智慧,去迎接,去面对,去继续她未竟的志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