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果林被他扩展了两次,除了桃李,按照若曦给的方法,还真试种出了苹果,头两年不成,第三年竟也挂住了果。他像对待最精心的战利品,将第一批收获的苹果捧到若曦面前时,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若曦的变化最是细微。
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或许是心境真正平和了,又或许是那些年积下的病根被这些年山野的宁静与持续的调理慢慢化解,她看起来反倒比刚来这里时更显康健些。
眼角有了细纹,目光却愈发澄澈安宁。她依旧管着家,教弘明读书认字——不止是四书五经,也讲山川地理,农桑稼穑,甚至偶尔会说起海外风物,引得弘明追问不休。胤祯有时旁听,觉得她懂得实在多,却不再惊讶,只当是她的“杂学”渊博。
一日,府医例行诊脉,若曦再度有孕。时隔多年再度又有孩儿。胤祯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是把府里所有可能磕绊的地方又检查了一遍,嘱咐厨房变着花样做温补的吃食。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若曦平安产下次子。
哭声洪亮,健壮有力。
胤祯抱着这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孩,眼眶发热。他看向疲惫却微笑着的若曦,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取名了吗?”她轻声问。
胤祯看着怀中幼子,又看看闻讯赶来、好奇踮脚张望的弘明,沉声道:“叫弘暟吧。日字旁,加一个希望的希。愿他一生向阳,心怀希冀。”
弘明凑过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弟弟的小手,抬头问:“阿玛,娘,我小时候也这么小吗?”
若曦笑了:“比弟弟还小些呢。”
弘暟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新的忙碌和欢闹。弘明很有兄长的样子,读书间隙常跑来逗弄弟弟,把自己的小木剑、小马驹都堆在弟弟摇车边,虽然弘暟根本看不懂。胤祯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眼神却更亮,每日巡山归来,第一件事便是洗净手脸,去里间看看妻儿。
日子就在这哺育幼子、教导长子的寻常岁月里静静流淌。京城的风云,皇权的更迭,偶尔像极远处的雷声,隐约传来,却再不能惊扰这片山谷的宁静。
雍正十三年八月,京中传来哀诏:皇帝驾崩,四阿哥弘历继位,改元乾隆。
消息传到守陵处时,胤祯正在给果林修剪过密的枝条。他放下手中的剪子,在原地站了许久。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最后,他面向京城的方向,缓缓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没有哭声,没有言语,只是完成了身为爱新觉罗子孙、身为弟弟最后的礼仪。
若曦在院子里,看着弘暟摇摇晃晃学步。听到消息,她停下脚步,望向北方天空。那个曾让她爱过、怨过、怕过、最终彻底远离的男人,他沉重而充满争议的一生,终于画上了句号。历史的洪流依旧按照她所知的轨迹前行,而她,早已是岸上旁观的行人。
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穿越漫长光阴的唏嘘。都过去了。
胤祯回来时,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有些微红。他接过扑向他的弘暟,抱在怀里,对若曦说:“晚上吃点简单的吧。”
“好。”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施恩宗室。不久,有旨意传来,大意是念及先帝手足之情,守陵十四贝子可酌情放宽限制,待遇有所提升,并示意可迁回京城附近安居。
胤祯接了旨意,谢了恩。送走传旨太监,他回到屋内,将旨意递给若曦看。
“你怎么想?”若曦看完,平静地问。
胤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熟悉的、已染秋色的山峦和坡地上果实累累的林子,沉默良久。
“这里,”他转身,目光清晰,“就是我们的家。弘明弘暟在这里长大,果林在这里,团团在这里。京城……早就不是我们的地方了。”
若曦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那就回旨,说我们在此处为先帝守陵日久,习惯山野清静,且身体尚可,愿继续留守,以尽心意。”
胤祯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回绝的奏章递上后,再无下文。新帝日理万机,或许乐得他们这些前朝旧人安分守己,不再生事。他们彻底被遗忘在这片山陵之间,却也真正获得了无人打扰的安宁。
又是几度春秋。弘明长成了挺拔的青年,文武兼修,却无意科举仕途,更喜打理家中庶务,研究农桑。
弘暟也开蒙读书,性子跳脱,常缠着哥哥问东问西。
这一日,秋阳正好。若曦坐在院中老梨树下,看着胤祯指导弘暟拉弓的姿势,弘明在一旁含笑看着。团团已经老迈,动作迟缓了许多,趴在若曦脚边晒太阳,黑白分明的毛发在日光下有些泛黄。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红枣茶,轻轻呷了一口。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暖融融地罩在身上。
前尘往事,恍然如梦。那个从现代而来,一度迷失在九子夺嫡漩涡中的张晓;那个在紫禁城里耗尽心血、最终郁郁而终的马尔泰若曦;都已在时光中淡去。
如今坐在这里的,是完颜若曦,是胤祯携手半生的妻子,是弘明弘暟的母亲,是这片山野田园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