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以‘闯王来了不纳粮’聚拢饥民,可坐了天下,几十万大军要吃饭,钱从哪来?只能向那些富得流油的旧朝勋贵士绅开刀!这才有了震动历史的‘三千拷掠营’,才有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他因此又被北方的地主集团视为仇寇,转而欢迎‘替他们报仇’的满清铁骑入关!”
王卓的言辞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朱高炽心头:
“最可笑可悲的是,南方的士绅勋贵们,竟以为抛弃了北方的‘负资产’,不用再向北方运送槽粮、更不用向边关输送军饷,便可倚仗长江天险,在南方过自己富足的小日子。殊不知,当满清整合了北方投降的地主武装和资源,等待我汉家天下的,便是真正的亡国灭种之危!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才是神州陆沉!”
长廊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宫廷时钟嘀嗒之声。朱高炽呼吸略显急促,额角似有细微的汗珠。王卓这番话,不仅是对明朝灭亡的经济史剖析,更是一场对传统统治基础与儒家某些理想化信条的猛烈冲击。他感到一种深沉的寒意,又有一股灼热的激流在胸中冲撞。
半晌,朱高炽才声音干涩地问道:“姑父……如此说来,提高商税,抑兼并,充实国库,便能……便能避免那般的结局吗?”
王卓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但目光依旧深邃:“王朝崩溃,从来不是单一原因。天灾、人祸、制度僵化、外敌入侵……错综复杂。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财政健康是国家命脉,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若朝廷拥有强大而健康的财政汲取能力,能对贫苦地区进行转移支付,能有效赈灾,能足额供养一支忠诚善战的军队,许多危机便可在萌芽时被遏制。”
他再次望向宫墙外,仿佛在眺望整个华夏版图:
“更何况,自始皇一统,车同轨、书同文,‘大一统’观念已深入我民族骨髓。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部分,都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血肉。任何一个试图割据、偏安的政权,都注定不得人心,也终将被历史的洪流和人民对统一的渴望所碾碎。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改革,包括税制,不仅是避免未来的财政崩溃,更是要锻造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守护这完整山河的强大国家机器,让偏安一隅、南北割裂的念头,永远失去滋生的土壤!”
就在朱高炽被这番宏大而沉重的论述震撼得心潮起伏,一时难以言语之际——
长廊拐角处,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威仪,又似乎带着无限感慨的赞许:
“说得好!”
两人霍然转头,只见朱元璋身着常服,不知已在那里站立了多久。他脸上没有惯常的猜忌或计算,反而是一种罕见的、深沉的肃穆,目光如古井寒潭,映照着刚刚那番跨越时空的兴亡之论。
显然,关于“财政”、“崩溃”、“抛弃”、“大一统”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在了耳中,也刻进了心里。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