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那一声“说得好”,在空旷的回廊间激荡,余韵悠长。他缓步走近,脚步沉稳,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人心的眼眸,此刻在王卓和朱高炽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王卓脸上。
他没有立刻对那番惊心动魄的“亡国论”做出直接评判,而是走到王卓身前,出乎意料地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长辈的认可,也带着帝王的沉重。
“朕,”朱元璋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感慨的语调,“一直期待这样的王卓出现。”
王卓心神一凛,微微躬身:“陛下……”
朱元璋抬手止住他,继续说道:“不再是只带着悲天悯人、满脑子大同理想的‘东大使者’,而是能真正俯下身来,为咱这朱明江山、为这片土地上实实在在的黎民百姓,去计较、去谋划、甚至去……争夺。” 他目光锐利如刀,“不再把咱这大明江山,只当成你实现那些缥缈理想的画布,而是视为一个需要精心治理、需要夯实根基、需要防范未然的家国。”
王卓心中震动,知道这是朱元璋对他认知的一次关键性“定位”。他刚想开口解释或表达忠诚,朱元璋又摆了摆手:
“虽然你这番话里,咱听出来了,还夹着不少你们后世的‘私货’,什么‘调节分配’、什么‘阶层’……咱不全懂,也不全赞同。” 朱元璋哼了一声,语气却并无太多责备,“但咱忍了。只要你所思所想,所谋所划,是真的为这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为朱家天下能传续下去……咱,就可以真正放手,让你去改,去革!”
这几乎是一份来自开国帝王的、最具分量的授权与信任背书。它超越了技术,超越了新奇事物,直指权力运作与国策制定的核心领域。
王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不再是简单地躬身,而是行了更为正式的一揖:
“陛下明鉴。臣……近来越发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 朱元璋眼神微动。
“再坏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强得多。” 王卓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在没有搭建好新的、可行的秩序基础之前,就贸然去破坏旧的秩序,无论那旧秩序有多少弊端,首先遭殃的、承受最多苦难的,永远是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
他抬头,目光灼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诗,在一千多年的王朝更替中,被一次次农民起义的鲜血不断验证。为何史上农民起义成功者只有汉高祖和陛下?汉高祖刘邦,入关中便‘约法三章’,核心是与民休息,安定秩序。而陛下您……” 王卓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真挚的敬佩,“起事之初,便定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这不仅是策略,更是向天下昭示了结束乱世、重建秩序的诚心与能力!百姓看到了希望,民心才真正归附。这才是陛下能扫平陈友谅、张士诚,鼎定江南的根基!”
他越说越流畅,仿佛历史的画卷在眼前展开:“更令人叹服的是,徐达大将军北伐中原,所向披靡,不仅仅靠刀兵之利。陛下预先颁发的黄历、劝课农桑的政令,随大军而行,犹如春风化雨,让饱经战乱的北地百姓看到的不是新的掠夺者,而是带来秩序与生计的希望!化剑为犁,此乃千古仁政!”
“也正因如此,我大明才能完成史上第一次真正从南到北、人心归附的大一统!陛下之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岂是黄巢、李自成那般只知破坏劫掠、不懂建设安民的流寇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