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勺糖霜撒在芝麻饼上时,指腹沾着的糖粒被体温烘得发黏。晨光从窗缝挤进来,在灶台上投下道窄窄的光带,正落在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上——碗里盛着半块红糖,是武大郎今早去磨坊换的,用他偷偷攒了三天的碎银,说“媳妇最近总熬夜算账,得补补”。
“媳妇,面盆够不?”武大郎抱着个新劈的木盆进来,盆沿还带着毛刺,他昨夜凿到三更天,手掌磨出了血泡,此刻却用布包着,生怕她看见。木盆往灶台上一放,震得那碗红糖晃了晃,糖块上沾着的麦麸簌簌往下掉。
潘金莲抬头时,正撞见他往灶膛里塞柴,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痕——是前儿帮张屠户抬肉案蹭的,他当时说“不碍事”,转天却偷偷用灶灰敷了半天。她忽然想起刚穿来那会儿,这人总躲着她,递饼时手都抖,如今却敢把新做的木盆往她面前送,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星还亮。
“够了。”她把撒好糖霜的饼码进竹篮,指尖触到篮底的硬物——是武松托人捎来的药包,里面是治跌打损伤的草药,还夹着张纸条:“哥嫂勿念,狱中安稳。”字迹比上次工整些,却在“安稳”二字旁边洇了个墨点,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武大郎蹲在地上擦灶台,粗布巾子蹭过砖缝里的面垢,发出“沙沙”的响。他忽然抬头,鼻尖快碰到她的围裙:“今个做糖包不?俺昨儿多和了半盆面。”他说这话时,眼睛瞟着案上的红糖,喉结动了动——自从潘金莲教他做过一次糖包,他就总惦记那口甜,却总说“给媳妇留着”。
潘金莲刚要应声,巷口传来“哐当”一声响。是卖豆腐的王二,挑着担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豆腐脑洒了半桶:“潘娘子,不好了!西门庆家的人……带着官差来了!”
武大郎手里的布巾“啪”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往潘金莲身前挡,膝盖撞到灶台,疼得龇牙咧嘴,却梗着脖子喊:“俺们没犯法!”
潘金莲按住他发抖的手,往他掌心塞了块刚出炉的芝麻饼:“别怕,有我呢。”她转身时,顺手把案上的账本往竹篮底塞——那里面记着西门庆家三年来偷税漏税的明细,是武松托狱友查的,昨夜刚送到。
官差踹开院门时,潘金莲正往灶膛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把芝麻饼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领头的捕头叉着腰喊:“有人报官,说你们私通囚犯,传递消息!”
“大人说笑了。”潘金莲舀起一勺滚烫的面汤,往粗瓷碗里倒,“我家二郎是被冤枉的,官府正查呢,何来私通一说?”她把碗往捕头面前推,“大人尝尝?新熬的面汤,驱寒。”
捕头的视线落在碗沿的缺口上,又扫过案上的红糖,嘴角撇了撇:“少装糊涂!搜!”
恶奴们翻箱倒柜时,武大郎忽然扑到面缸前,死死抱住缸沿。那里面藏着他给武松攒的碎银,用布包了三层,还塞着潘金莲绣的平安符。“这是俺们的救命钱!”他被恶奴拽着头发往地上摁,额头磕在砖角,渗出血珠,却死活不撒手。
潘金莲看着他被踩在地上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早上磨木盆的木屑。她忽然提高声音,手里的擀面杖敲得灶台“咚咚”响:“各位官差大人,你们可知这阳谷县的税银,每年少收多少?”
捕头的动作顿了顿。
潘金莲从竹篮底抽出账本,“哗啦”抖开:“西门庆家的酒肆,每月应缴银五两,实缴一两;绸缎庄更是三年没交过税!这里记着他给县尉送礼的明细,上个月刚送了两匹蜀锦,就在……”
“住口!”捕头的脸涨成猪肝色,手里的水火棍差点掉地上。他当然知道西门庆和上司勾结,可哪敢当众说破?
“大人不想听?”潘金莲把账本往他面前递,纸页扫过他的鼻尖,“那我去跟知府大人说?听说他老人家最恨贪赃枉法的。”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大人要是帮我们澄清了冤屈,这月的芝麻饼,我给衙门送三笼。”
捕头的喉结动了动。他瞥了眼还在地上挣扎的武大郎,又看了看潘金莲手里的账本,忽然踹了恶奴一脚:“瞎搜什么!人家是良民!”他转身时,偷偷往怀里塞了块潘金莲递来的芝麻饼,“以后再有人诬告,直接报官!”
王二在院外拍手时,武大郎还抱着面缸哭。潘金莲蹲下去,用袖口擦他额头的血:“傻样,银子没丢。”她从缸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的碎银闪着光,“我早挪地方了。”
武大郎摸着银子,忽然笑出声,眼泪却掉在银角上:“媳妇,你刚才……太厉害了。”他把银子往她手里塞,“给你,买红头绳。”
日头爬到头顶时,张婆婆端着碗鸡蛋羹来。她看着案上的红糖,忽然叹气:“晴丫头,你说这日子咋就不能安生些?”
潘金莲往面团里包红糖,糖汁顺着指缝流下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安生是挣来的,不是等来的。”她把包好的糖包往鏊子上放,“就像这糖包,得使劲捏紧了,才不漏糖。”